玩猪|朱廷九

玩 猪

  文/朱廷九

  "穷玩金子富玩表,玩电灯的是个大傻鸟"。这是榆树镇人五十年代常说的一句话。至于为什么这么说,又为什么说玩电灯的是个大傻鸟,没听谁有什么考究,反正是说这好玩的人大都是武大郎玩夜猫子,各有嗜好罢了。实际真要说起这个"玩"字,榆树镇再没有能玩过阿彩、阿侠、阿兰这三位的了。虽然他们称不上什么样的大玩家,可他们却称得上吊死鬼逛妓院,是死了也得玩的人。

  阿彩、阿侠、阿兰这三位别看名字比女人还女人,可他们并未因此而有丁点雌化。除了阿兰在剧团呆过有点雅气外,那二位皆体壮如熊,而且纯属语言复杂,头脑简单那-类。但若论起"玩"字来是决不含糊的。可谓三教九流五行八作无所不通又无所不玩。不光是玩,而是玩胆包天。也就是说,只要条件允许,只要世上人如人而能玩的他都想玩,也都敢玩,其中当然也包括飞机大炮原子弹;车子房子票子女子。但有一条,想玩就是没有钱。他们常背诵自己的语录:"喝酒不醉等于浪费;在世不玩等于白来"。所以说不玩绝对不行。为了实现其"玩"的浩志,他们实实在在地开发了一回自己的智商。

  阿彩:"你俩看怎么办?没有钱就伸头给人弹"。

  阿侠:"只要给玩就伸头给人弹"。

  阿兰:"问题是伸头给人弹人也不给玩"。

  这怎么好?三位在问。

  后来终于有了共识,即"大活人不能让尿憋死"。同时也讨论出一个自引为骄傲的良策,即是"以玩养玩"。具体点就是先"玩猪",然后再玩要玩的。

  "玩猪",说白了就是养猪赚钱。说细点就是养膘猪和母猪,养膘猪一头崽十来元,喂上半年就可卖上几百元。其利何止举一反三。再就是玩母猪。玩母猪更是了得。听人说吗?老母猪腚里淌金子,人们对吃草的牛能挤出奶已经够感恩了,而这母猪吃的是糠,腚里竟淌出黄澄澄、光灿灿的金子来,那将意味着什么。那不是卖水的见到海了吗!可不是,一头小母猪百来天便长成了大母猪,大母猪一"打圈"便会有喜在身。按"鸡一鹅二狗三猫四猪五羊六驴七马八"之说,百来天那母猪便儿女问世。少则七八头多则十来头,只要赐以温食暖圈,一天足长斤半。很快长大成人继而生儿育女。如此生生养养,养养生生,驴推磨般的一圃圈地繁殖着,其利还不驴打滚似地成倍成倍翻?

  想到这,三位的心像三伏天吃了凉西瓜一样——太恣了!可是他们哪里知道,猪真正玩了起来还真不是玩的。因为毕竟玩的是猪,玩猪不像玩鹦鹉能学话逗人;不像玩百灵能叫能唱给人畅快;也不像玩爱犬给人欢心和安全;当然,更不似悄悄地玩情人大朴大雅,至柔至美。而今三位玩的是行千里只知馕慷,只知睡觉只知哼哼的猪。除了每天像侍候老子似的给其端吃端喝,还要不分阴晴地给其冲屎洗尿,容易吗?然他们必定是"玩家"。他们视此为浪漫,决无丝毫穷极了而趣味堕落的悲哀。

  不服不行,阿彩阿侠玩猪就是比阿兰玩得潇洒。他们在社会上都是出了名的走后门的老锉。这把锉凡是世上后门锁好像没有他们锉不开的。买那些喂猪的东西更不在话下了。所以他们喂的母猪不到半年早已儿孙满堂了。而阿兰喂的膘猪呢,简直像个石碾子,横竖都不长。显然,阿兰为梨园弟子,在戏台上行,在社会这个舞台上就难以长袖善舞了。

  那是个粮棉油管死的年月,要想购点喂猪的东西,他实在是蜡做的钻头怎么也玩不转,唯一可利用的,就是其家在城郊,每天可到野外去放猪。所以,那猪的肚里除了青草还是青草。人无外财不发,猪无好食不长。这能怨那猪欺主吗?为此阿兰真是没少烦恼。好在那烦恼并未纠缠着他多久。多亏他本家一位嫂子给了他一个启迪。

  那天阿兰和往常一样早起去放猪。路过村头水塘时正碰着本家嫂子在捞乌螺牛(螺蛳)。便玩笑说:"嫂子馋啦,这么早来捞乌螺牛"。嫂子调侃说:"是的,嫂子自豆虫下蛰就没见过荤了,还不来捞它辣馋吗!"

  阿兰说:"要是真的,我就把这猪杀给嫂子吃。"

  “杀你个鬼哟!我捞这是给俺家你那侄媳妇投奶呢!"

  "怎么?这能投奶?"

  "难怪人叫你戏台上的鞭子——假马。连乌螺牛投奶都不知道。告诉你吧,兄弟,这乌螺牛汤别说是月子里的女人喝了催奶。就是你这个犊牛蛋子喝了也会奶水喷喷的哩……"说完,嫂子咯咯咯带着占了便宜的笑走了。

  没想这却给阿兰留下了一个启示。这乌螺牛汤既然能投奶育人,说不定也能养猪发猪。对,不妨试试!于是他立即捞了些回去做下试验。果然,那猪吃了胃口大开。而且从此无论什么东西只要掺和了乌螺牛的汤,它都来者不拒,狼吞虎咽。似此未及一月,那猪竟吹气似地飞长。猪身上长了肉形象也大变了样。首先那毛,由原先干巴巴的灰黄色变成了乌油油的了,看了犹如主人给上了发乳一般亮。更令人惊奇的还是那双眼睛。原来的那双甘涩呆滞的猪眼,不知啥时,竟悄然换成了一双充满灵性的眼。那眼非但有神有光,而在眼神里还蕴含着一缕能意会他人的意思。而且每每人至物至,它都会双耳竖起,凝眸定睛,完全是一副思想着什么、运筹着什么的神态。那神态里甚至还夹杂着些微的狡黠,这倒有点令人发怵。当然,最大的改变还是那猪的生活奢侈了起来,再也不是当先赐什么吃什么,赐多少吃多少的了,而是无荤不下饭的猪了。说明白点,就是那猪已非乌螺牛汤不吃非乌螺牛汤不食了。

  巴尔扎克曾提醒过:"要想毁掉一个人,就让他染上某种嗜好。"可惜得很,这位老头子只提醒了人并未提醒阿兰的猪。阿兰的猪此时已深深陷入了酷食乌螺牛的嗜好。要么不食,食必有乌螺牛。先前尚耐着性子企盼主人的恩赐,后来连等待的耐性也没有了,干脆冲出圈门到塘中去搞自我开发去了。第一次窜入水塘,那猪自觉来到了极乐世界。可不是,只要把头潜入水中,那乌螺牛就会自动流人口里。况且,随之流人的还有小鱼小虾小泥鳅,全是当今有身份的人认为可以健身长寿的东西。试想那猪是何等地得意,而且得意而忘形。只见它在塘中一忽儿潜水来个老鼋大憋气,一会儿昂首来个老猪望月。潜水时搅得水呼噜噜气泡飞花,出水时嚼得乌螺牛咯嘣嘣山响,这里成了它的自由世界,吃到得意处,它满塘乱窜,放肆地逐鸭扑鹅直至骚扰塘边洗衣的女人们。此时的它哪里还是什么猪,简值就是它的老祖宗猪八戒又离了天庭。

  起初阿兰对此不无得意,认为谁家的猪也没有他阿兰的猪有天才。可后来那猪玩野了,竟以塘为家日夜无归了。并且还时不时真的扑食了几只鸭子。这不容阿兰不怕了。于是决定不能让其天马行空,立即请几位壮汉将其拘回圈中。笑话,放荡无羁惯了,圈室能圈住它的野性?于是,就在脖子上给套上一根坚实的锁链。画地为牢,只允许其在一定的范围内活动。然而,尽管如此,那猪在圈前还是做了"翦径大盗。"即左邻右舍的鸡鸭鹅猫甚至狗,只要从它前边过,都会来个饿虎扑食,吧嗒一口,重者作腹中之鬼,轻者刮皮掉毛。更可怕的是有次竟对一小儿跃跃欲试了起来。视此,阿兰再也无心去哼他的戏文了。准确地说,阿兰再也不敢将猪玩下去了,他想狠狠地将猪教训了一顿再送屠夫那里。谁知,他错了,对主人那猪也不买账。他手中的棍刚刚出手就被那猪用嘴给接住了。那猪的牙不愧为是经过乌螺牛千锤百炼过的牙,咬住棍像铁钳钳住似的,阿兰怎么夺也夺不下。只僵持了一会,只听咔吧一声,那猪竟然将棍咬掉了一截。阿兰被闪个仰面朝天狗晒蛋不说,那猪竟然凶猛向前,大有杀生灭主之势。亏得演戏人身手敏捷,阿兰急急来个后滚翻才免遭难。观者无不惊呼:"乖,险,太险了!

  自从猪口脱脸,阿兰就下了决心,这"玩猪"的戏该煞戏了。是的,他是说过,要"玩"就要"死玩"。而如今当真要被自己的玩物"玩死",他才深深感到"玩猪"真是老和尚吹管子——不是玩笛(的)了。于是便花钱请人费了好大的劲把那猪送去了屠宰场,让它去实现那句让嗜好将其毁灭的名言吧。至于阿彩阿侠他们玩的如何呢?用阿彩的话说:"小二姐的花鞋掉在屎窝里-实在提不的了"。因为他们的猪受洋人的洋猪传人中国的洋病的株连全军覆没了。全军覆没就意味着三位玩完了。玩完了如何?

  阿彩:"玩完了怎么玩?"

  阿侠:"不玩也不伸头给人弹!"

  阿兰:"宁可伸头给人弹也不再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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