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型小说:市长的小九九 | 作者:谢复根

  作者:谢复根

  已经有二十多年没回老家的李副市长回了一次老家,带回来一件头等大事:修家谱。

  这任务是李氏族长交给他的。族长已经年届八十高龄。那天,李市长去看他,谈话间,问族长有何要求?族长就拿出了一本纸色发黄的薄薄小书,那书就是李氏家谱。族长说,这家谱已经好多年没修了,现在到了该重修的时候了。他要李市长担起这个修谱的重大职责。

  说心里话,李市长对这个任务还是很乐意接受的,毕竟,有了这本家谱,他就可以把自己以往的经历:不幸、坎坷和骄傲,堂而皇之地在此谱中大书特书一笔了。当然他知道,凭自己的一己之力是很难胜任的,修谱是大事,有的人家修谱还要成立一个什么修谱委员会,要反复收寻、探讨、论证到手的资料,绝不是将某人的一生写上那么三言两语就简单了事。再说,自己身为市长,也没有修谱的闲工夫啊!但李市长毕竟是市长,他马上有了自己的决断:先把修谱的架子搭起来再说,待有了眉目之后再走下一步。为此,从老家回来后第一天上班,李市长就把秘书小张叫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秘书小张进门后就问:“市长,有什么指示?”

  李市长从黑色公文包里拿出家谱递给小张:“你看看,这是什么?”

  小张接过来看了看封皮又翻了一下里面的内容说:“这不是家谱吗?市长,这是你家的家谱?”

  李市长点点头:“你有没有看出什么问题?”

  小张说:“说不上,只是感觉有点旧有几页好像还被老鼠咬过了似地。”

  李市长说:“是啊,所以我叫你过来,就想请你帮个忙,能不能把这本家谱修补一下?”

  小张一听忙摇头:“李市长,这个不行这个不行,我对修补这行完全是外行是门外汉。”

  李市长解释:“怪我没说清楚,我是想,请你以这个版本为基础,帮我重修一部家谱,我知道你是文史哲硕士毕业的高材生,在文史方面有很深的造诣。怎么样,能不能帮我这个忙?”

  小张说:“是这样啊?市长的事,这忙我当然要帮,只是怕到时帮了倒忙…”

  李市长说:“这个我对你还是有信心的。”

  小张说:“那市长具体有什么指示?”

  李市长说:“指示谈不上,要求倒是有两条,一是你追根溯源考证一下,我们李家祖上是否和古代的老子有什么渊源,因为据我所知老子也姓李。二是多留意一下,李家的人在历朝历代的为官情况,他们为当时的朝廷作了多大的贡献。主要就这两条。”市长说完顿了一下,又补充道,“小张,修谱是我家的私事,既然是私事,就不能影响工作,就要占用你的私人时间了,而且,修谱还要花一定的钱,这样吧,家谱留在你那里,钱你也帮我先垫着,到时我和你一起算。”

  小张说:“就目前阶段来说,修谱花不了什么钱,主要是找资料,去图书馆找也不用花钱。”

  李市长说:“那就辛苦你了,我会记在心里的。”最后一句是市长给小张吃的定心丸。

  这之后,小张一面忙市里日常工作,一面忙市长家的家谱。至于家谱的进展情况,市长不问,小张也不说。

  大约过了一个多月吧,小张主动向市长作了一次汇报。小张说:“有一件事,我想请教市长,我在整理李氏家谱时,发现有一个人,写得不够详尽,后来我查了一下资料,史书上此人还是有记载的。”

  李市长问:“这人是谁?”

  小张说:“是明朝时期的一个知府,姓李,名德。跟你们家谱上记载的李德,在出生年月、籍贯、年龄、官衔上一模一样,但家谱上记录的却非常简单,只寥寥数语:李德,曾为官,官至知府。”

  李市长说:“那你查到什么了?”

  小张说:“我查到关于李德的记载,在史书上有足足一页。”

  李市长说:“史书上是怎么说的?”

  小张说:“我已经复印了一份,市长有空自己看吧。”

  李市长说:“你先说个大概,我心里好有个数。”

  小张说:“据史书记载,李德贡献不小,但最终因贪污朝廷银两,被处以绝刑。”

  李市长“哦”了一声后,不知为什么市长的脸色有点不自然,沉默了好一会才说:“这样吧,这个问题,我们有空再详细探讨。”

  小张说:“也好。还有一个问题,我打算在写你的履历时,把你的副市长改为市长,你看怎么样?”

  李市长说:“这怎么行?我就是副市长嘛。”

  小张说:“可你被提拔为市长那是指日可待的事,到时,家谱修完了,你早就是市长了。”

  李市长想了想还是说:“不,这样不妥,这样吧,这一处还是暂时先空格吧。”

  小张说:“也行,我听市长的。”

  其实,有一点李市长还没有跟小张交底,这就是他本来不信李,而姓黎。

  黎家是村里的财主,土改时被分光了财产,沦落为一般的村民。黎家三代,当时一共有六口人,三代各两人。第二代的男主人,也就是李市长的生身父亲因为修水库,被石头砸死了,结果他的死带来了连锁反应:先是李市长的生母一根绳子上吊自杀,接着是李市长的祖父急火攻心一口痰堵死在喉咙里。老伴死了,一直躺在床上的李市长的祖母不久也撒手人寰。这样就剩下刚刚七岁的李市长和只有三岁多的小弟弟。小弟弟不知是饿的原因还是发烧的原因,没多久也死了,如此,李市长就成了一名孤儿。是李家的族长收留了他,也就是当时的生产队长、现在的老族长。李市长被收留后,老族长供他上学读书,李市长人聪明,从小学、初中、高中一直到读到大学,好在那时读书花的钱不是太多,李市长读大学读得又是师范大学,每月有助学金,用不到再向老族长要钱了。

  大学毕业后的李市长被分回到本县城关镇的一所中学教高中语文,兼教历史课。大约在三十出头后,李市长因为有当县长岳父的帮衬,开始官运亨通,一路从副校长、校长到县教育局副局长、局长,后来又到副市长,那时的李市长几乎每隔几年就上一个台阶。这些都是李市长引以为荣的人生资本。至于李市长的姓,在当上教育局长时,他有过改回“黎”姓的打算,但想到那样做,会伤老族长的心,就一直没改。而现在能入李氏家谱也不错,毕竟,黎家早已不复存在,而李家是个大的家族,人丁兴旺,枝繁叶茂,自己加入其中,不是芸芸众生之一员,而是鹤立鸡群!

  李市长出事是在换届的前几天,当时李市长要当下届市长的呼声很高,也可以说是板上钉钉的事了。可就在这时,一封举报信到了市纪委。举报信反映,李市长有很严重的经济问题,从举报的内容来看,举报人是掌握了大量证据的知情人。无疑,李市长由双规到拘押到最终被逮捕被审判了。

  李市长被双规时,纪委的人曾找小张了解过情况,但市长受贿的事他确实不知,毕竟做那样的事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更何况李市长是谨慎之人,他怎么可能让自己的秘书知道这些事呢?当然,在纪委的同志询问下,小张说出了李市长要他帮忙修家谱一事。纪委的人听后笑了:“看来你的任务是完成了。”

  小张先是不解,但随即就明白了:是啊,这家谱还用修吗?只是小张有一点很为难,这修了一半的家谱该怎么处理呢?还给市长老家的老族长?似乎欠妥。给市长的家人?可他的爱人和儿子又都在国外,何时回来也不知。无奈,小张只得把它锁在办公室的文件柜里,到时看情况再说吧。

  一天。上班无事,小张整理自己的抽屉,忽然看到了放在面上的一本笔记本。这笔记本是当初专为修谱时打草稿、作记录时用的。他无意中翻到了最新的一页。在这一页中,记录着李市长的简历,用一二三四…一直到十排列着,前面九点都有文字记录,唯独第十点,只写了个“十”字,后面是空着的。小张知道,这第十点原打算是写公元某年某月某日李建坤(李市长大名)任某某市市长一职。而现在,这空白只能永远留着了。小张想,不知李市长此刻在大牢里是否还记着这本家谱以及家谱中那个叫“李德”的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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