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女教师和男租客 | 作者:紫藤萝

  作者:紫藤萝

  1

  2004年,夏钰师大毕业回了老家,在一所镇办中学教书。

  由于离家较远,她只节假日回去。平时夏妈妈一个人住在家里,冷清得脚步都听得见回音。

  她想调回县城,可她一没资历二没背景,这事儿挺难办的。

  一个周末,夏钰回了趟家,见院子卸了一堆木头,占据了大半个院子。

  一个男人背对着她在整那些木头,初春的夕阳斜斜地打在他身上,给那伟岸的身影镀了一层暖绒绒的光。

  院子的地上,映出一个修长的影子,长手长脚搬着同样长长的木条,像动画片里的超人。

  夏钰正看得出神,老妈走出来,满心满眼都透着欢喜:“钰儿回来啦!有人说我们这院子位置不错,闲着可惜了,就介绍一个做电烤火箱的租下来,以后就在这儿做厂房。喏,那就是租房子的丁老板。”

  丁意回过头来,朝夏钰笑着打了个招呼,露出一口齐整的白牙;细长的眼睛微眯着,像一只大憨猫。那俊朗的面容完全没有生意人的钻营,倒有几分书生的儒雅。

  “你好。”夏雨也笑笑,心想这人面相和善,应该好相处吧?房子租出去也好,自己不在家时,老妈也不至于一个人孤孤单单了。

  夏钰跟着老妈进屋,听她絮絮叨叨前院租给了丁意,每年租金多少、丁意这个外乡人一次性付了半年租金之类的事。

  因着有这笔意外的收入,她常年紧锁的眉头,也如泡开的新茶舒展开来,唇角含着一抹笑意,忙忙的说要请丁意吃饭。

  夏钰怕老妈累着,赶紧自告奋勇下厨。几个菜上桌时,丁意也已忙完,连声谢着热情的夏妈妈,就着水龙头洗了把脸,不客气地上了桌。

  大家正要动筷子时,灯泡一闪,灭了。

  “保险丝又烧了!”夏雨麻利地起身,在柜子上摸到个打火机,吧哒点燃一根蜡烛。

  然后从抽屉里掏出一段电线,一手握着电线在蜡烛的火苗上划过,一手把烧过的电线皮拧下,取出里面的细铜丝,拿着手电筒往外走。

  夏妈妈的眉头又打了结,声音有些忐忑:“丁老板,真不好意思,这线路有点旧了,有时会跳闸。”

  丁意叫住夏钰,接过她手里的铜丝看了一眼:“这个不行,你等一下,我去换。”

  他打开手机手电筒,几步跨出了门,一会儿工夫灯泡亮了。

  夏钰探身朝门口望去,丁意正从电表下一条方凳上下来,拍了拍手,回头撞上她的眼睛笑道:“还是用保险丝安全些。”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像有东西划过夏钰的心脏,溅起一路火星子。

  屋子亮堂了,夏妈妈松了口气,一迭声叫丁意快来吃饭。

  2

  第二周回去,夏钰发现家里的电线都换了。

  夏妈妈像发现了新大陆,兴奋地连比划带:“丁意真厉害,连电路都懂,几个早起晚赶工,就把线路改了!钰儿,以后我们不怕烧保险了!”

  夏钰心头一暖。自从8岁时老爸过世后,家里的一饭一蔬一杯一椅都靠她们母女自己动手。一路磕磕绊绊走来,她已经磨成了万事自己动手的女汉子。

  特别是这几年夏妈妈身体不好,她更是什么都一肩挑着,没人帮她,她也不求人。

  这房子是夏爸爸在世时建的,电线早就老化了,可夏钰实在没时间折腾这么个“大项目”,就一拖再拖。

  如今丁意帮忙解决了这个难题,夏钰忙去谢他。进了前院,看到工人们钉箱、刮底泥、打砂纸、刷油漆……忙得热火朝天。

  丁意正手把手教一个刮底泥的工人:“先铲一点将板材上的小洞和锲合处抹平,再整体刮一层薄薄的底泥,记住别刮厚了,只盖住沙眼,把板子整平整就成。来,你来试试。”

  油灰刀像画师手中的画笔,在丁意手中翻飞,一会儿工夫,烤火箱上涂了一层嫩黄的底泥,薄到透亮。

  都说专注的男人最有魅力,丁意的侧脸像一幅素描,让夏钰心里莫名地感觉踏实。

  夏钰一再对丁意帮忙换线路表示感谢。丁意一挥手:“没事,老跳闸我也不好开工。再说你一姑娘家家的,老去弄电多不安全呀?”

  话虽这么说,夏钰还是很感谢,想请丁意下馆子以表谢意。可丁意说出去吃太麻烦,不如就在家吃,也尝尝他的厨艺。

  丁意系了夏钰的围裙,一片花布吊在半腰,形象滑稽可笑。夏钰要去帮忙,被他赶小鸡一样赶出来:“别打岔,给我个独立完成的机会,看看我这手艺能给几颗星?”

  夏钰退到门口,倚着门框看着这个陌生男人在自家厨房叮里当啷忙活,那暖暖的烟火气突然多了几分阳刚,仿佛屋里也不那么阴凉了。

  丁意的厨艺让经常下厨的夏钰惊叹。三人一桌吃饭,夏钰咀嚼着美食,恍惚间生出一家人的错觉。偷眼瞟向丁意,正对上他的眼神,不由惶然逃开,如受惊的雀儿,脸也一下子红到了耳根。

  这以后,夏钰虽然还是住校,却像贪玩的学生一样盼着周末,心在周三就开始有了些雀跃。

  她每次回去,都看到家在一点点变化。漏水的屋顶修补过了,新木头散发着一种清香;院墙脚那堆一直没清理的杂物不见了,用油漆桶种了一溜儿花草。一阵风过,幽幽的花香扑鼻而来,说不出的心旷神怡。

  夏钰看着丁意高大的身影忙出忙进,奇怪他的手怎么这么巧?大到水电修补、刷漆装箱,小到拾掇院子、烧菜做饭,样样拿得出手。

  如果,有这样的老公,是不是可以不用带脑子?可以大树底下乘凉?

  这样一想,夏钰俏脸一红,一颗心战鼓似的擂得咚咚响,感觉眼镜都没地方放了。

  3

  日子如水滑过,春花谢了,夏叶绿了,秋风又起了。一切好像和以前没什么不同,又好像有什么不一样了。

  有一次,夏钰和丁意去看一场电影。那是一个爱情剧,看到动情处,她捧着他买的爆米花,边吃边哭得稀里哗啦。

  看完电影,两人一起慢慢走回家,丁意细心地把她护在右侧。

  过马路时,一辆摩托车轰鸣着驶来,后座上的男人伸手来扯夏钰的包包带子。

  丁意一把将她抱在怀里,一个旋转避过男人的手。摩托车擦着两人飚过去,惊得她出了一身冷汗,腿肚子都在打颤。

  丁意紧了紧手,在她耳边轻声安慰:“没事了,没事了。”

  他呼出的热气在她脖颈间萦绕,磁性的嗓音有安抚的魔力;他的眼睛亮如星子,有一团火苗在跳跃。

  夏钰就这么靠在他怀里,突突乱跳的心渐渐平静下来,第一次有一种不用自己出头、也有人给她撑腰的感觉。

  突然,丁意在她额上轻啄了一下,然后松开她,带着某种情绪说:“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夏钰感觉怪怪的,又不好问,就跟着他回去了。

  不过,有了这次“生死之交”,两人似乎更有默契了。

  家里有丁意托底,夏钰不用每周计划着给妈妈买药、计划着买米买菜,燕子衔泥似的一趟趟搬回去。

  她每次回家,看各处都周周到到,感觉丁意的气息填满角角落落,好像负重前行中有人分担,顿时感觉轻快了。

  只是丁意似乎有什么心事,常常不经意地叹息,看她的眼神也五味杂陈。

  虽然他从来没承诺过什么,可夏钰能感觉到他对她的爱意。只是她保持着女孩子的矜持,等着丁意捅破那层窗户纸。

  她也不问他的来处过往,想着他这么坦荡的一个人,不会有所隐瞒的。

  夏妈妈对丁意也很满意,只盼着找机会把话说开,好招了这乘龙快婿。

  母女俩正沉浸在兴奋与期盼中,家里突然来了个不速之客。

  女孩瘦瘦弱弱的,腿还有点残疾,走起路来一颠一颠的蹒跚着。

  丁意见到女孩,忙跑出来,一个不小心连着踢翻了两个刚刷了漆的烤火箱。

  他也顾不上去收拾,跑过去扶住女孩问:“湘儿,你怎么来了?”

  那个叫湘儿的女孩咬了咬嘴唇,眼里蒙上一层水雾:“丁意哥哥,你好久没回家了,我、我来看看你。”

  丁意的眼神从夏钰身上滚过,各种滋味洒了一路,最后牙疼似的咧咧嘴:“我这不是厂里忙嘛,忙完这段就回来了。”

  湘儿点点头,有些娇羞地说:“可是人家担心嘛。”

  一旁的夏钰听得真切,只觉一个炸雷在头顶炸响,惊得发不出声来,半晌才勉强牵了牵嘴角:“你们聊,我回屋了。”

  4

  她正要走,湘儿叫住她:“夏姐姐是吧?我叫季湘,丁意哥哥忙,我能去你那儿玩会儿吗?”

  夏钰愣怔了一下,礼貌地点点头:“当然可以,走吧。”

  丁意想要阻止,季湘已经跟夏钰走了。回到夏钰房间,季湘突然抓着她的手低声哀求:“夏姐姐,你这么优秀,一定可以找到好老公的,求你把丁意还给我吧,求求你了!”

  她说着双腿一弯就要下跪。夏钰赶紧拉住她:“你这是做什么?有话好好说,快别这样了。”

  “夏姐姐,你模样好工作好,一定有很多好男孩追求你。可我,只有丁意哥哥……”季湘执拗地半屈着身子,巴掌大的小脸全是泪水,像一只被遗弃的小动物,可怜巴巴地望着夏钰。

  她小猫似的呜咽着,说她小时候得过小儿麻痹,所以腿脚不灵便。

  丁意从小父母双亡,是她父母养育长大,一直是她家的一员。

  在他们那儿,不止季湘,所有人都默认丁意是她未婚夫。正因为这样,季家才出资让丁意来这边办厂,他们做了多年的生意,有自己的销售渠道。

  季家和丁意说好了,元旦就让他们完婚。叫丁意只管安心管这边厂子,婚礼的事他们会负责打理。

  “现在,我们酒店都订好了,所有的亲友也知道这事了,丁意哥哥却不怎么回家了。”季湘的眼泪又滚了下来,“夏姐姐,我知道丁意哥哥是喜欢上了你,我也知道自己比不过你,可我的世界真的只有丁意哥哥了,你就成全我这个废人吧!”

  夏钰有些恍惚,感觉季湘的声音飘飘忽忽,在耳边嗡嗡蝇蝇听不真切。她喉间似乎也卡着一块烧红的烙铁,又烫又疼,说不出话来。

  她就这么一言不发呆愣着。直到丁意和夏妈妈进来,一个拉走哭倒的季湘,一个摇晃着大声喊她的名字,她才回过神来。

  一股腥咸涌上来,夏钰噗地吐了一口,地上一片殷红。

  夏妈妈吓坏了,要拉着夏钰去医院看病,夏钰死活不去,最后拗不过才打电话到学校请了两天假,在家休养。

  当天下午,丁意就被来找季湘的季家人带走了,厂子也停了产。

  临上车前,丁意留恋地回望,最后被推进车里走了。

  望着车子拐了弯消失不见,夏钰只觉五脏六腑揪成一团,疼得说不出话来。

  原来她对丁意的感情就像在毛毛细雨里行走,看不见雨丝,听不见雨滴,却湿了衣裳。

  5

  不久,那个烤火箱厂从夏家搬走了。听搬家的人说,老板另外找了地方,不在这儿干了。

  司机大叔在等着装车的空档跟夏妈妈闲聊,说丁意回去想悔婚,季湘爬到屋顶要跳楼,他不得已才答应娶她的。

  夏钰默默听着,前院搬空了,她的心也空了。

  她以为,她和丁意不会再见了。

  谁知在圣诞节后一天晚上,夏钰睡得迷迷糊糊,突然接到丁意的电话。

  她看了下时间,吓得一骨碌爬起来,抖着声音问:“丁意?”

  “夏钰,夏钰,我爱的是夏钰!季湘是我妹妹,妹妹啊!”丁意带着哭腔胡乱叫着,还夹杂着几声呕吐。

  夏钰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急急问道:“丁意你喝醉了吗?”

  “我没醉!没醉!”丁意大着舌头争辩,自顾自说着。说他自小在季家长大,把患小儿麻痹症的季湘当亲妹妹看。

  季湘长大后,季家父母不放心把女儿交给外人,就要求丁意照顾她一辈子,以报养育之恩。

  丁意怀着感恩的心默认了,直至遇到夏钰,才知道什么叫一见钟情,什么叫相见恨晚。

  他在恩与情之间拉扯分裂,还来不及做季湘的思想工作,她却听到信跑了来,跟夏钰摊了牌。

  回去后,她更是以死相逼。丁意不得已,用一个条件作交换,答应和她如期完婚。

  “夏钰,你要好好的,夏钰……”丁意的声音梦呓般低下去,最后传来轻微的鼾声。

  夏钰的眼睛成了泉眼,汩汩地往外冒水,一滴滴一串串淌下来,湿了衣襟。

  有时候,出场顺序真的很重要。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恩情和生命都太过沉重,她和丁意都没有勇气摆脱这一切,去争一个属于他俩的未来。

  年后,夏钰被调回县城一所中学教书,离家近了,更方便照顾妈妈。

  面对这个从天而降的大好事,她猛然想起丁意那晚说的交换条件,想打电话确定一下,又觉得无从开口,那串烂熟于心的数字,终究没有拨出去。

  后来,夏钰和同校的一个男老师恋爱、结婚。生下女儿后,她给这个粉嫩的小肉团取名叫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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