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姚志顺

　　这是发生在二十多年前，快过年时候的事情。

　　辍学不久，我便通过亲戚关系，在一个乡镇食品厂当了临时工。

　　上世纪九十年代中后期，刚开放不久的市场，生意特别好做。临近年底，厂里更是没日没夜地加班生产。用厂长的话就是：拿出全部精力，一个人顶两个人，全力以赴搞生产。

　　于是，厂长“病急乱投医”，就叫我这个平时“打酱油”的、和“闲人”胖三开上厂里的皮卡车，去Q市讨货款。

　　三胖是乡长的弟弟，在单位，厂长第一他第二，有时厂长也得让他三分。叫他和我去几百里外收货款，正逢年关。他自然很不高兴，更不情愿地上了驾驶室，骂骂咧咧地催着我：“快走，磨蹭个鸟呀?真晦气!大过年的，还叫老子往外跑。”他一边骂一边呼啦把车开出厂门口，没等我坐稳，已冲到大路上。

　　“啊!你慢点，吓死我了!”我被车的惯性，摔靠到副驾驶椅背上，“过年还有五六天呢，年三十肯定回得来，不耽误过年。”我安慰他的目的，无非是想让他别生气、慢点开。

　　“少给我叨叨，我跟你说，到Q城后，我可不跟你去要帐啊?反正就那几个商场”胖三不耐烦地警告我，“你收到款后，再来旅店找我。”

　　“我……你开车一起，我们方便点……”我看他凶神恶煞地叼支烟，又双手离开方向盘点着。便把没说完的话咽了回去。

　　“不可能，这几天夜夜打麻将，老子刚好利用这机会补补觉。你一个人去做讨债鬼吧!呵呵呵!”胖三用死鱼眼斜瞟了我一眼，摇着肥猪头哈哈笑道。

　　我无奈地望望胖三，心里想：收货款的事，看来是不能指望他了。碰上这地痞，算我倒霉!

　　下午三点左右，我们到了Q市。在市中心的一家旅馆住下后，胖三果然倒头就睡。

　　我拿出包里的笔记本，找出各个商家的欠条。还好，共有五家。我看了看欠款数额后，规划好路线，就准备先到最近的商场把帐收了。

　　一出门，我便停下了脚步。阴沉沉的天幕，又厚又矮。寒风中，铅灰色的空中，唦唦地撒着冰粒，打到我脸上，如刀割一样疼。下雪了，我不由立起棉衣的领子，缩着头冲出旅馆。

　　还算顺利，五点多天黑前，我要回了第一笔欠款。回到旅社，本想和胖三商量，明早请他开车和我一起要债，看他呼噜声如雷，便没好意思打扰他。

　　第二天早上，整个世界已玉砌银妆，西北风狼一样呼嚎着，大片的雪花，仍然纷纷扬扬地下，并无停下来的意思。

　　“今天和我一起出去吧，你看这天太冷了。开上车会好点。”第二天早晨，我央求胖三，“都在扫雪铲雪呢，城里的路面还是干净的。”我指着窗外，补充道。

　　“没看见雪还在下吗?你瞎呀?”胖三伸脖子瞅瞅外面说，“别废话了，快去要帐吧。我只给你今明两天，无论你要不要着，后天早上都回家。”他恶狠狠地吼道，语气不容分说。

　　“你……我……”我欲言又止，拿这个素质低下的“霸王”毫无办法。

　　我早出晚归地忙碌着，白天跑湿的鞋子，晚上拿到旅馆的食堂炉子上烤。还好：工夫不付有心人，到第三天晚上，我已收回四个商家的欠款。我又硬着头皮跟胖三商量：“三哥，明天下午走吧，就剩一家了，我明早打的去，保证快去快回。”虽然我年龄比他大，但镇上人无论大小长幼，都称他为“三哥”，我岂能勉俗。

　　“没得商量的，明儿起早走，你就喊我三爹也没用。”胖三一脸不屑的嘲笑我说，“哦，想起来了，我家亲戚刚好也在这边，就是我哥的小姨子，在这念书，我明早要先去接她。”

　　“那货款总是要要的，我们来的任务，就是要回欠款。”我一着急，声音大起来。

　　“你他妈喊什么?嗯?还任务呢，屁!”胖三怒目圆睁地盯着我，皮球样的胖脑袋差点顶到我鼻子。“爱走不走你!”

　　“那、那这钱你先带回给厂里吧，告诉厂长，我要回那笔款子，就坐客车回去。”我无可奈何道。

　　胖三眼皮也没抬，抓过我给他装着货款的包，扔到自己的床上。

　　第二天，我早早就到了那家商场。因为年关太忙，直到中午才见到负责人。可他说财务生病了，欠款没法解决。他留下我们厂的帐号，说年前一定让财务把欠我们的货款还上，让我放心先回。

　　我垂头丧气地赶往车站。侯车的人太多了，屋里屋外都是赶着回家过年的人们。风雪中，售票口前也排了长长的队。我好不容易挤到窗口，一摸口袋才想起，身上的钱已经用光，而收要的货款又给了胖三。绝望中，我无助地四处张望，看能不能碰到熟人。

　　这一瞧，让我惊喜万分：还真看见了我们厂的皮卡。远处，广场的边上，胖三正帮人把行李往车箱里装。他怎么到车站来了呢?我一边想一边狂奔着跑过去。

　　“三哥，这下好了”我气喘吁吁、欣喜若狂地来到胖三面前。

　　胖三吃惊地望望我，随即没好气地问：“怎么是你?”

　　“那笔货款没要着，我留了厂里的帐号，他们说年前一定转给我们。”我连忙解释道，“冻死我了，我还坐副驾驶吗?三哥。”我问他。

　　“你、没地给你坐，你去坐大客吧。”胖三若无其事地说着，已坐进车里。“要不你也坐后车斗里，挤挤?”

　　我这才看见，皮卡前室里，连胖三已挤了六个人，后斗里也坐着五个裹着棉被，只露眼睛的农民工。我大声地喊到：“你总不能丢下我吧，我身上一分钱也没有，拿什么买票?怎么回去?”

　　“给，这五十块算我赏你的，不用还了。还有：你要不服气，回去可以到厂长那告我!”胖三一脸的横肉笑成了菊花，对着车窗外、杵于风雪中的我、轻蔑地奸笑道。仍下一叠十元钱，呼地一踩油门，消失在茫茫雪海里。

　　我捡起地上的钱，想提醒他注意安全，雪地路滑，抬头却已找不着车子的影子。心想：这个要钱不要命的无赖!太没良心了，丢下我，自己去挣外快。还编出，要去接乡长小姨子的鬼话骗我，呸!

　　客车像蜗牛一般，行驶得很慢很慢。我于第二天下午，才赶回到厂里，去找厂长汇报工作。而厂长并不在办公室，一问厂办主任才知：厂长陪乡长一起去给胖三处理后事了。

　　原来，胖三昨天夜里出了车祸，皮卡翻了，撞到一颗大树上。他违法带的十个乘客，也不同程度地受了伤。只有胖三死了，被方向盘顶着胸膛，夹死了。

　　听完主任的话，我不由倒吸一口凉气!被胖三丢下，去乘客车，反而救了我一命啊!真乃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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