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许广州/豆腐情思

  许广州

  小时候,我们家的日常生活是以粗粮、野菜为主,豆腐属于奢侈品。经常会看到小贩走村串巷的身影,那一声声“豆——腐”,着实让人心动。由于家境贫困,平时很难吃到豆腐,只有盼到秋后,庄稼丰收了,餐桌上偶尔会见到白菜炒豆腐。有时候趁大人不在意,我就揪上一小块儿生豆腐,偷偷塞进嘴里,真香!每当春节来临,妈妈用黄豆换来一大块儿豆腐,和白萝卜一起调成馅子,包成水饺和大包子,全家人可以一连享用好几天。那时候感觉过年真好!

  在郑州读大学时,我时常和同学夜里去附近的文化路看电影。电影院门口地摊上的砂锅豆腐散发着诱人的香气,摊主一阵阵的叫卖声,在寒冷的冬夜多么清脆悦耳!

  有一年春节假期,我和哥哥、姐姐一起去浙江探望舅舅,途经绍兴,亲临咸享酒店,未见到“孔乙已”,却看到了店里“臭名昭著”的臭豆腐,闻着那个臭,吃着那个香,让我们大饱口福!

  在台前一中教书时,教师食堂的菜品花样并不多,但是豆腐却占了不小的份额。台前豆腐有两种,一种是干豆腐,亦称千层豆腐,用大葱煎炒,出锅后嫩黄芳香,与肉菜一样价格,每份三毛钱;另一种叫水豆腐,爆香葱花后煎炒,放酱油加水煮透,做出来既是菜亦是汤,就着馒头又吃又喝,奇妙无穷。水豆腐价格较便宜,每份仅一毛五分钱。由于家庭经济条件差,加上对豆腐的偏好,那段时间我几乎每天都吃,既可口又实惠。

  在安阳师院读书时,对安阳豆腐实在不敢恭维,又黄又黑又涩,让人难以下咽。据说安阳豆腐是用豆饼制作的,而台前豆腐是用正宗的鲁西黄豆做成的。台前豆腐积淀成我的早年记忆和美味符号!

  有一次看电视剧,剧中有一位名厨擅长鲁菜,拿手菜是豆腐盒子。其制作技术尤为繁杂。选当天上等鲁西豆腐切成方块,在开水里汆一下捞出,中间挖空,填充新鲜的调制好的五花肉馅,放入油锅中炸成金黄色,最后放蒸笼蒸十五分钟,出锅盛盘加佐料汤汁即可。此菜荤素搭配,自然天成;既有肉的浓香,又不失豆腐的素雅。剧中名厨利用附近炮楼日本官佐迷恋此菜打入敌人内部,为党组织秘密传递内部情况,最后端掉了敌人的堡垒。去年受朋友之邀到马庄桥二白炒饼酒店吃饭,竟然有这道菜,亲口品尝,果然名不虚传:口感细腻,浓香满口,皮韧馅嫩,回味无穷!

  豆腐历史悠久,相传是在公元前164年,由汉高祖之孙淮南王刘安发明的。刘安崇尚黄老,常召集道家方士聚集在八公山炼制丹药,以求长生不老。仙丹未曾炼成,却无意中在炼丹炉里凝成了豆腐。从一颗椭圆的豆子,经过了泡豆、磨豆、滤浆、煮浆、点浆和镇压成型等过程,神奇的豆腐诞生了。豆腐中含有大量的优质蛋白、多种氨基酸、维生素和对人体有益的矿物质,且口感极好,老少皆宜。因此豆腐一经问世就受到了人们的普遍欢迎。

  两千多年来,豆腐陆续传遍全世界。在中国美食中具有十分重要且不可代替的作用,其种类之繁、分布之广、做法之多,没有任何一道菜可以与之相比拟,从地域上可以分为南豆腐、北豆腐;从凝固方式上可以分为卤水豆腐、石膏豆腐和内脂豆腐;从形状上可以分为干豆腐、水豆腐、豆腐脑、豆浆等;从制作方式上可以分为八大系列:一水豆腐,包括质地粗硬的北豆腐和细嫩软滑的南豆腐;二半脱水制品,主要有百叶、千张等;三油炸制品,主要有炸豆腐泡和炸金丝;四卤制品,主要包括五香豆腐干和五香豆腐丝;五熏制品,诸如熏素肠、熏素肚;六冷冻制品,即冻豆腐;七干燥制品,比如豆腐皮、油皮;八发酵制品,包括人们熟悉的豆腐乳、臭豆腐等。甚至有些本来不是传统意义上的豆腐,近几年也加入了豆腐的行列。诸如鱼豆腐、杏仁豆腐、魔芋豆腐和日本豆腐等等,不一而足。

  “莫道豆腐平常菜,大厨烹成席上珍”。从长城内外到大江南北,经过两千多年的不断积淀创新,人们一边是从黄豆蜕变出各种豆腐产品,一边是煎炒烹炸煮烤等花样翻新,排列组合出千变万化的豆腐美食,据统计,用豆腐做成的菜品多达上千种。可以说每个人的家乡都有一道豆腐,吃遍了豆腐,也就走遍了全中国。

  在豆腐的庞大家族中,我尤其钟情于豆腐脑。豆腐脑白嫩细滑鲜美,且性平味甘,具有补中益气、通便利尿、清热去湿、化痰止咳之功效,口感清爽,百吃不厌。在台前一中教书时。我们的早餐大都是馒头稀饭咸菜。偶尔发现有位张姓领导每天早晨都不在食堂就餐,而是到台前的大隅首东南角去喝豆腐脑,外加一个鸡蛋布袋。这让我们当时的青年教师羡慕不已。台前豆腐脑属于素豆腐脑,清白的豆腐脑中加入蒜泥,调以香油醋,清爽可口,配以鸡蛋布袋,真是绝配之极!

  某年某月某日,我们几个结伴去长垣看望调任长垣县委书记的朋友,当我们不断夸赞当地的饭菜味道之美,不愧为烹饪之乡时,朋友说最好的不是这些,今天都不要走,明天让你们吃到最好的美食。到了第二天早晨,呈现在我们面前的是豆腐脑。长垣豆腐脑以高汤为汁,肉沫卤子,外加炸焦叶。豆腐软嫩,焦叶脆香,汤汁浓郁,口感厚而腻,素而不淡,层次丰富。

  那年那月那日,我携妻游览成都。晚上选择了锦里小吃一条街。在那里吃到了辣味豆腐脑。成都豆腐脑放辣椒红油牛肉丁,外加焦黄豆粒,够香够辣够浓,对人的胃口的吸引真够强大,我忘情的贪吃时,里面的焦黄豆竟然咯掉了我一颗牙!

  豆腐脑主要分为甜咸两种吃法,一般来说,甜食主要分布于南方,咸食则多为北方。咸味豆腐脑各地的差异主要在配料和卤汁上,或荤或素或辣或酸,不尽相同。沿海地区有的加入海鲜,河南还有加入胡辣汤的,称之为“两掺”。豆腐脑与豆花不尽相同:有人说北方叫做豆腐脑,南方称为豆花,其实二者都是豆腐的中间产品,豆腐脑是先出来的,比较嫩;再凝固一点就是豆花;豆腐脑属于流食,用勺吃,豆花稍硬一点,用筷子夹着吃。

  我不太喜欢喝豆浆,感觉清淡寡味,难以下咽。近年来血糖有升高之势,医嘱不让喝原来喜欢的玉米糊糊,每天改喝豆浆,日子久了,倒也习惯了。据载豆浆有许多好处,为人体补充植物蛋白、磷脂、矿物质和膳食纤维等,有效促进肠胃蠕动,增加新陈代谢,老少皆宜,四季皆宜。春秋饮之,滋阴润燥,调和阴阳;夏季饮之,清热抗暑,生津解渴;冬季饮之,祛寒暖胃,滋养进补。

  青少年时,喜欢豆腐,鲜活滑嫩,朝气蓬勃;进入中年,尤爱豆腐脑,成熟自然,荤素皆宜;步入老年,每日豆浆,清心寡欲,平淡素雅。此生中不离不弃的是豆腐乳,虽不登大雅之堂,而家常餐桌却是屡见不鲜;虽不是正餐主角,作为调味菜,却让人津津乐道;每当没有主菜时,它也可以“登堂入室”,就着馒头或大米充当“主角”,此生豆腐于我,不离不弃,难舍难分,情意绵绵!

  两千年来,中国人不仅磨豆腐、做豆腐、吃豆腐、喝豆腐,而且还说豆腐、议豆腐、论豆腐、写豆腐,形成了特有的豆腐文化。关于豆腐的谚语多达百条,如“小葱拌豆腐,一清二白”;“武大郎卖豆腐,人怂货软”,“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等一直活跃在人们的话语里。关于豆腐的诗词,更是不可胜数。自豆腐问世以来,咏叹豆腐的诗词宛如一道风景优美的长廊,多少名流雅士,文人骚客借以豆腐的特别质地来表达他们的美好节操和高雅品格,达到了物我合一的艺术境界。西汉就有“淮南王,自言尊,百尺高楼与天连。后院凿井银作床,金瓶银绠汲寒浆”的描写;宋代词人苏东坡亦有“煮豆作乳脂为酥,高烧油烛斟蜜酒”的佳句;明代苏平的《咏豆腐诗》更是活灵活现,神采飞扬:“传得淮南术最佳,皮肤退尽见精华。旋转磨上流琼液,煮月铛中滚雪花。瓦罐浸来蟾有影,金刀剖破玉无瑕。个中滋味谁得知,多在僧家与道家”;而今人汪曾祺先生的豆腐诗,短短十几句,就把豆腐的源流、豆腐的特质、豆腐的功用,凝炼而生动地描写出来了“淮南治丹砂,偶然成豆腐。馨香异兰麝,色白如牛乳。迩来两千年,流传遍州府。南北滋味别,老嫩随点卤。肥鲜宜鱼肉,亦可和菜煮。陈婆重麻辣,蜂窝沸砂盐。食之好颜色,长幼融脏腑。遂令千万民,丰年腹可鼓。多谢种豆人,汗滴萁下土。”

  中国的名人和美食家似乎都偏爱豆腐。陶谷的《清异录》中记载,五代时贵族们盛行吃的“小宰羊”,其实就是豆腐;袁枚的《随园食单》中,记载最多的是豆腐;大才子金圣叹在狱中传出的遗嘱是“吾儿,花生与豆腐同嚼,有火腿味”;另一个视死如归的瞿秋白,在生命的最后说“中国豆腐天下第一。”从乾隆、慈禧到毛泽东、鲁迅、胡耀邦等都对豆腐一往情深,津津乐道。

  豆腐更是一种大众化食品,承载着满满的百姓情怀,在“一清二白”中透着一份坦荡,就像《汉书》所言:“大味必淡,大音必希”。五味尝尽,方归于清淡。这是中国文化中最高境界中的“致和”思想的升华。由此看来,豆腐已不单单是一道美食了,更多的是一段岁月,一份情怀,一种纯真、清淡、方正,一种文化符号。

  近年来,我赋闲在家,避开闹市,选择宁静,附近就是农村,偶尔还会听到电子扩音器里“豆——腐”的叫卖声,但已经没有了当年的清脆激越,而给人一种空旷、悠远的回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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