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邻居关婶 | 作者:金胜

  作者:金胜

  大清早邻家关婶就在院子里,兀自一人自言自语地嘟囔,说是脸都不要了,还自己找上门来了。

  我刚巧从旁边走过,左右环顾一下,见除了我俩人,再无其它有生灵气儿的人和物,顿生蹊跷,就回应一句,说是关婶在说谁呢?谁不要脸踅到你跟前了?关婶见到是我,仿佛是遇到了对事儿的人,哎哟哟地叫着,说是你跟大刚都是当兵回来的人,你给论论这个事儿,门不当户不对的,让人闹心不?

  大刚是关婶的儿子,去年刚从部队退伍,通过考试当了一名列车乘警,跑的是长途线儿,工作挺辛苦的。关婶以前是列车上的列车员,年龄大了后,又改行做了餐车上的售货员,走南闯北的人,遇见的大小事儿应该是不少,她不待见觉得闹心的事儿,我想肯定是能够经得住推敲的。

  关婶就唠叨起来,说是大刚在婚姻的事儿上,就是跟她拗起来了,前一阵子给他介绍了一个制药厂的化验员,各方面条件都挺好的,大刚这个混小子连面都拒绝去见哩,媒人是我以前的同事,害得我在媒人面前要多尴尬有多尴尬呢。

  我就宽慰她说,大刚拒绝见面肯定是遇见了更好的。关婶就啧啧连声起来,说是你们不愧是一个地方出来的,他的心事算是让你猜准了。但接着又纠正一下,说是好坏这方面你猜错了,是遇上了最孬的,不是最好的。关婶就喋喋不休地述说起来,说是大刚这混小子是鬼迷心窍了,不知什么时候就踅摸上了一个女子,抑或是说让那女子踅摸上他了。你说那个女子有什么好的,郊区农村的户口,父母在家里侍弄土地当农民,初中毕业,在一个手机店里卖手机拿提成,相貌也是中等的模样。家庭出身,工作,学历和模样儿没有一样能拿出手的,常常是大刚正在吃饭儿电话就打过来了,这不,昨天大刚这混小子又把那女子领上门来了,还开口叫我阿姨呢,气死我了!

  我听后就打趣地说,这件事儿您也别动肝火,心平气和地讲道理,总比你大声嚷嚷要强得多。我有个战友退伍后也是为了婚姻的事儿,在饭桌上与老爹拗起来了,跟你这情况差不多,老爹来了倔脾气,抡起酒瓶子去打儿子,儿子挨了几下气不过,与姑娘一起跑到南方去打工,两年没回来。关婶听后就有些发楞,说是大钢有单位管束着还不至于。

  关婶反对自己儿子的婚事,若仔细的论起理来,也是能说出点理由的。她平时为人处事,讲究的是有理让三分,有话好好说,可不是那种胡搅蛮缠的人。但今天说的这个事儿,情绪方面却是有点不对路子呢。我与关婶在这个旧小区里,作为邻居,从小就喜欢听她说话。小孩子顽皮起来,常遭大人们的嫌弃,但在我的印象里,关婶从来都是一副和气的语调,脸上挂着微笑,虽然我感觉有些假,是一种职业性的微笑,但还是让人很愿意接近她的。这种善待他人的好人缘,也许是缘于她在列车上工作,养成的职业习惯吧,因为听说她多次获得先进工作者,以及什么标兵之类的荣誉称号。

  关婶在儿子的婚姻大事方面,提出了门当户对的主张。在她看来,虽然是时代不同了,社会的进步是日新月异,并且已经进入了一个腾飞发展的崭新时代,按理说,那些个陈谷子烂芝麻的俗套儿,应该为这个社会所摒弃才是,但是关婶在对待这件事儿上,脑筋却是一直转不过弯来。

  我就调侃她:“你年龄大了,思想也就陈腐起来了!”

  她听见后并不生气,反倒笑呵呵地说:“臭小子,跟我家大钢是一路的货色,不愧是从一个地方走出来的!”

  于是,关婶就跟我摆事实讲道理,我感觉是她把对大钢说的一番话,又照搬着在我面前论述了一番。她说起话来情绪有些激动,她的这种情绪对我而言,可是头一遭遇见,平时的关婶可没有这种说话的语气,也许是儿子大钢的这种不进油盐的固执,让她失望,让她恼火。她失望于儿子的不识好歹,她恼火于儿子的一意孤行,一条道儿走到黑。这种气恼憋在心里头,如一股浊气,在翻江倒海地折腾,最后忍不住了,就嚷了一句:“儿大不由娘,我算是折服了,只是他大钢一定会有撞南墙的那一天的!”

  关婶把这个“门当户对”的观点,在我面前头头是道地讲了起来。她就像一个老师在教诲学生,抑或是一个母亲在教育子女。先说两个人在文化程度方面的般配,可是个顶要紧的事儿。关婶的老家也是在乡下的村里,她之所以能走出山村,完全是仰仗于她的老爹。她的老爹关云峰是从村里参军走出去的,那个年代部队提干大多都是从班长中选拔,就这么着,关云峰从战士到班长,接下来是提升到排长,再经过十五个年头的不懈努力,一直干到团级的位置。

  关婶是在父亲担任营职的那一年,选择与母亲一起随了军,吃上了商品粮。关婶高中毕业,父亲关云峰转业分配到了铁路公安处,关婶也顺利地当了一名火车上的乘务员。关婶的老伴刘天禄,也是一名转业军人,而且还是老爸关云峰当初的部下。关云峰在师司令部任职副团职作训科长时,就非常看好刘天禄这个小伙子,当时的刘天禄是师直属队警卫连的副连长。以后关云峰下到步兵团,当了两年的团长,算是由副团职提升到了正团职,只是关婶和母亲还住在师大院里。兜兜转转了一圈,关云峰又从团里调到了师里,任职师副参谋长,虽然是属于正团职平调,但毕竟是跨入了师领导的序列。

  而师直属队就归关云峰这个师副参谋长,还有政治部副主任直接负责。于是,刘天禄在前辈们的关照下,也凭着自己的努力,干到了副营职参谋。刘天禄转业后进了一家文化事业单位,接触到的都是些有文化的人,时间一久,就有了许多的爱好,什么写作书法美术什么的,样样都能搞出点名堂来,而且还小有名气。关婶为此是常常叹息,当初自己若是个中专毕业也是好的,当了多年的先进个人,还是在基层呆着。

  之所以进不了机关,还不就是自己的学历太低呗。就连退休之后,夫妻二人的朋友圈子,格局也是大不一样。老伴刘天禄的圈子里,写小说的,写散文诗歌的,写书法搞美术的,那是一堆一堆的。再看看自己圈子里都是干啥的,棋牌室里打麻将的陈姐,跳广场舞的周妹妹,推销老年保健品的冯姨,唉。当然,她不能说这些人不好,只是感觉与老伴那个圈子里的人比较一下,感觉心里就是有些不舒坦。所以,大钢找了个对象只有初中文化,就凭这一点就入不了关婶的法眼,儿子虽然只是个当兵的,但是自考的本科也是毕业了。

  至于大钢找的这个对象,是个在手机店里卖手机的,而且相貌还是中等的模样,关婶也是有自己的看法的。小区三号楼二单元的李大胖子,二十六七岁了,浑身的肥肉,夏天里,就穿件黑色的大裤衩子,脏脚上趿拉一双半新不旧的拖鞋,腆着个滚圆的大肚子,迈着外八步,油腻的脸上长满了痘痘。他找了个农村的媳妇,文化程度不晓得,模样长得那可真是漂亮。媳妇儿在超市上班,李大胖子夏天在小区附近的路边,摆了个烧烤摊,整天烟熏火燎的,还时常有城管过来撵他。关婶暗地里寻思,大钢找的这个对象,如果嫁给李大胖子还算凑合,只是李大胖子肯不肯呢?关婶不清楚。

  关婶的老家是农村里的,祖祖辈辈也是土生土长的农村人,按理儿是不应该嫌弃姑娘是乡下人。然而,问题就出在这里,关婶有她自己的切身感受。自从丈夫刘天禄在单位分了一套宿舍楼房之后,家里就开始热闹起来。刘天禄千里之外的乡下亲戚只要是来到省城,这个家就成了他们的免费旅馆。自己这边也是好不了多少,堂弟表姐纷纷找上门来,在此落下脚,要求刘天禄寻找门路,给他们找工作。自己常年在列车上奔波,落了个眼不见,心不烦。倒是把刘天禄搞得是心神疲惫,常常是苦不堪言。

  一个月下来,俩人的伙食费是大大的超过了预算。如果仅仅是这样,那还是无可厚非的,谁叫是亲戚呢。因为找工作的事情,堂弟表姐与丈夫刘天禄反目成仇,恨到咬牙切齿的程度。他们埋怨保安保洁这类活儿工资低,要求高薪的,本身又无专长。刘天禄无可奈何,哭丧着脸:“你们干脆杀了我吧!”于是,堂弟表姐摔门而去。为此事,关婶赔了多少次的不是,自己也记不清了。所以,关婶不同意儿子找个乡下姑娘做媳妇,就那一大堆的亲戚,就够人呛的了。

  过了几天,大刚把女朋友又领回到家里,关婶一副不冷不热的态度。偶尔相遇,关婶对我说,药厂那个化验员萍萍,可真是个好姑娘,医药学毕业的,模样也周正,老爹是一个事业单位的主任,看来大钢是没有这个福气了。说着话儿,就长吁短叹起来。

  我沉吟了一会儿,就给关婶说着宽心的话儿,说是感情这东西如穿鞋子呢,自己遂意就好,关婶你何必去做些讨人嫌的事儿呢!你把这件事情搅和黄了,大钢兴许会怨恨你一辈子呢。

  关婶思忖半晌说是有道理,是这么个理儿,只要他俩人和和美美的,其它的条件其实都不是重要的。只要是两个人彼此满意,他们的事儿我今后也不干涉了,我也不是那种不开明的人。

  关婶一边说着话儿,一边就开朗地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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