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燕:书屋光阴

书 屋 光 阴

  ■ 高 燕

  暮春,雨歇,风微凉,阳光正好。漫步植物园,有一种欢喜叫神清气爽,一边轻轻呼吸,一边看轻云逃逸。透过苍翠的绿,斑驳阳光洒落丛林那间书屋,犹显静默。这儿书免费看、水免费喝,一排排整齐的原木色桌椅,简约大气;这儿冬暖夏凉,窗外小林园中立,屋内书间弥漫香。此刻,若有一本感兴趣的书,应很是享受。去书屋坐坐,有时也不全为看书,抑或是想静心神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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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犹记得,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末,准确讲是1988年。市政府为繁荣步行街,鼓励个体经营者来此营业。有一家书屋,没名没姓,欣然落户。书屋是白色活动房,约6平方大,冬生冷夏酷热。较之雨篷罩着的临时摊,少了雨雪天气限制,条件好甚多。书屋除一扇门对外,正对街的那面,撑开即窗,收起是“墙”。书屋主营租书,兼营报刊零售。屋内整面墙书架,一半武侠,一半言情;一个玻璃柜台,陈列着新来期刊;一张专用记账简易桌,账本上密密麻麻,租期,押金额(大写),书名、本数,画线标注已还;两条长矮板凳,是现场看书人的专座。比较火热的小说当属金庸、梁羽生、琼瑶、岑凯伦所著。我不喜租书,偶去看报、读刊。《读者文摘》(1993年改名为《读者》)、《青年文摘》、《读书》当是首选,《体坛周报》、《参考消息》、《**电视报》等亦是期期关注。这些报刊模样,脑海中一页一页清晰得很。

  书屋始于两分钱一看的小人书摊,最早由邱奶奶创办。乐于闲来无事,将孩儿们看过的小人书,用旧床架摆在车站一角,供候车的人们打发时间。渐渐的,周边小朋友们也喜来光过,《武松打虎》、《神笔马良》等,本本看之津津有味。后因之年纪大,书屋交由其女儿、女婿打理。

  新老板娘不惑之年,齐耳短发,皮肤白皙,朴素大方,之前在农村务农。整天笑容相迎,浑身散发着农家人的纯朴善良,春夏秋冬没见几件新衣上身。年轻读书时光,因学校离家甚远想家而辍学。她这一辍,只有回家务农。后为了爱情,嫁给了同班同学。他学优内秀,在村里当过大队会计、赤脚医生,一笔字写得杠杠滴,春节街坊四邻家的对联他乐于代劳。若不是身子弱拖了后腿,他也当上了干部,那这个家完全是另一副模样了。提干前体检出他肺结核,原来追求他的姑娘们纷纷偃旗息鼓,唯有老板娘“我不嫁他,谁会嫁他呢”?寥寥几个字透着甘愿和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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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城之前,他们种田为生。家有四娃,日子虽紧巴,但也其乐融融。老大正读初中师专,老二、老三皆老家初中在读,老小随之来城里上幼稚园。不分男娃、女娃人人读书,当时这在他们村尚属首户。孩儿多,开支大,又缺劳力,靠种田持家是越来越力不从心了。因此,决定听从父母之愿,进城经营书屋。背井离乡,加之农民对土地的深爱,拖儿带口。能想象得出,进城后的他们有多焦虑不安。有土地全家吃喝不愁!而这一脚踏进城里门,一粒米、一根菜、一滴油皆要用钱来换啊!

  钱从哪来?老板娘心里清楚,小书屋从此将成为家里所有的支出来源,可得要用心经营。接手后,他们想尽办法扩大书屋经营范围。每新增一项业务,老板是幕后策划,老板娘负责付之行动。出租业务从小人书扩大到武侠、言情小说,租金一本一天伍角,押金十元一本;新增报刊零售,报刊来源于附近邮局,原价出售,差价二成;再后来还增加了公用电话、碟片出租、学生用品零售等。书屋收入日益渐涨,生活有了改善,添置了冰箱、洗衣机和彩电,城里的日子渐进稳定,过成了他们想要的样子。

  一年365天,风雨无阻,披星戴月,较之在农村种田,老板娘已倍感轻松多了。从家到书屋,要横穿大半条步行街。早上一路穿过来,晚上再一路穿回去,一天一天,一年一年,周而复始。除了露天摊,门面一个紧挨着一个:卖衣服的、炸羊肉串的、称水果的、开小饭店的、冲奶茶可乐的,这个点,街角安静,华灯孤独。她依稀记得,徒步从家至书屋需15分钟、书屋至邮局来回10分钟、家至电视台40分钟。她每周三起早去电视台拿电视报,每天去邮局来回3-4趟;她征订了18种报22类刊,出租的书有近2000本,稳定预订报刊的新老客户40人次;张三、李四、王五预订的报啊、刊啊,老板娘脑中皆有本清晰账,第一时间零差错预留。那个早晚都背着的黑旧皮包一上肩,她就浑身有劲。她知道,每天书屋只要开门,就有进账。这包里有她一天的收入、所有租书的押金,还有晚上带回去供孩儿们浏览的新报、新刊,生意好时还会捎上孩儿们心心念的美味佳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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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95年8月23日的太阳矬西,空气里弥漫着燥热的因子,书屋却匆忙关了门。前来租书、还书、买报的皆吃了闭门羹。步行街人来人往,驻足有之,询问有之,猜测有之……“从高考前,老板就没见来书屋了。每到梅雨天气或气压低时,呼吸困难得让人心疼,嘴巴大张着,左腋下凹一拳头大小的坑,显然左肺已没了。这闷热的天……”那刻,经常前来看报的老乡--宣传部长老爹自言自语。

  三天后的26日一早,书屋准点开了门,老板娘发白眼红,憔悴庞堆,看上去苍老了足足有十岁。原来老板没熬过这热天,年仅49岁,虽不富裕的家一下子失去了灵魂。那年,大娃入教三年,二娃入警一年,三娃高考还未结果,小娃初一还未入学,书屋仍肩负使命。十天后,三娃高考通知书收到。六年后,小娃以高分如愿考入浙江大学。四个孩高考中,算他最体面,最上档次,成了老板生前心目中认为的真正大学生。老板走后的那几年,娃们上学的上学,上班的上班。假期周末,课后班后,都得轮换来书屋当帮手,偶有羊肉串、巧克力冰糕犒赏。

  如今,这个家有人类灵魂的工程师,有保一方平安的警察,有聚财为国的税官,有大型国企的财务总监。这些皆是老板生前鼓励选择的职业,他老人家若还在世的话,一定开心得很。今天的这个家,这个家有今天,军功章书屋一半。2003年春天,三娃出嫁后,书屋在第15个年头正式光荣退休,老板娘回了老家……

  落笔起身迈出书屋,植物园阳光正好,有点夏的味道。

  “老板娘好,给我留本新一期《读者》”!

  “额,好啊,好啊”!电话那头稍有停顿后一阵大笑。

  “四季花海花都开了,什么时候来啊”?笑中不忘追问着。

  “放假就来哦,呵呵”!我一边应着,脑海正浮现书屋里老板娘一脸笑容灿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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