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中会||《傻哥》(小说)原创欣赏

傻哥

作者:郭中会

  傻哥儿的乳名有点儿“邪乎”。这孩子天生的“大一号儿”,一出生就以九斤一两的记录、完超“九斤老太”。接生婆“啊”的一声,顺口而出——虎羔子!于是,世界上取名最早的人诞生了。

  虎羔子天生的“省事儿”,从不为乞求奶水哭闹。虽然孩子不闹大人,却也给虎羔子妈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难题,她不知道孩子是不是饿,更不知道孩子究竟是不是吃饱了。开始的几个月,她以为孩子天生的大食腹,隔了一段时间觉得有点不对,只要你奶他,他永远不会松开乳头儿,哪怕吃的嘴角向下流奶水也仍然如此。家里没人的时候,虎羔子妈总和虎羔子爹叨咕,“哎,这孩子八成真像你,虎里吧唧的(傻的意思)。”虎羔子爹倒是没当一回事儿,“傻点儿有啥不好,总比花里胡哨(不实在)的强。”

  转眼,虎羔子到了六岁,正常情况下,还没到就学年龄。虎羔子妈却坐不住了,“他爹,这孩子得上学了,”

  虎羔子爹:“胡扯,说话还不利索呢,”

  虎羔子妈:“先去混当着吧,没看长多高了,”

  虎羔子爹:“那就先试试?”

  虎羔子在班里虽然又是“大一号儿,”却是名副其实的“白丁儿”,上学一年连自己的名字都不算会写,更别说完成做业了。老师几次想辞退他,架不住虎羔子妈的软磨硬泡外带求爷爷告奶奶的央求。

  又一转眼,四个寒暑过去,虎羔子已经领了四次一年级的课本,第五年的新学期开学的第三天,还没上第一节课、虎羔子就回来了。

  “又放农忙假了?”虎羔子妈问。

  虎羔子:“没有,”

  虎羔子妈:“被老师开除了?”

  虎羔子:“没有”

  虎羔子妈:“你个不争气的傻鬼,准是逃学了,”

  虎羔子:“没有,”

  虎羔子妈:“八十六杠子压不出个屁!到底怎么啦?”

  虎羔子:“二羔子(虎羔子弟弟)都上二年级了,连老师都叫我‘连级炮儿’,不念了,”

  虎羔子妈:“让你不念,没出息的笨鬼,咋就一点儿也不像你弟弟,”她一边说着,抄起笤把就奔虎羔子的脑袋下去了!啪的一声,笤把重重的打在炕沿上。“唉,不念不念吧,像你傻爹,蝲蝲蛄啃术杆儿——天生就不是那个虫儿。”

  虎羔子:“老师说,弟弟将来准能考上大学,”

  虎羔子妈:“唉,那你可咋办呐?”

  虎羔子:“上生产队干活儿,还能挣工分儿。”

  虎羔子妈:“傻孩子,那你就得受一辈子的苦啦。”

  虎羔子:“不怕,多挣钱好供二羔子上大学,虎妞、虎丫儿也能交上学杂费。”虎羔子妈静静的看着这个傻儿子足足有两分钟说:唉,懂事儿的傻孩子。

  农村大“课堂”的大门在任何时候都是敞开的,它不看你的脑袋是不是聪明,这是个用“筋力”说话的地方;它不用记住那些拐弯抹角的“道道儿”,这是个用汗水浇灌的炼人炉。(当然,这炼人炉指的是锤炼)。虎羔子离开学校的第二天就拿起了锄头,队长像接收一个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社员一样,“嗯,嗯嗯,这大体格子,好劳动力了。”

  俗话说,十七十八力不全,二十五六正当年,何况虎羔子只有十二岁,虽然人长的“傻大黑粗”,可他毕竟是是个孩子,再说,有谁天生就会干农活儿?队长还是挺理解和照顾他的,“干个半拉子活儿吧,刚下地,看累坏了。”

  “胡说了不是,长的像牛犊子似的干半拉子活儿,啧啧啧啧,”胖嫂说。

  “就是啊,还不如我这五十来岁的老婆子?”王大来说。

  “不怕,干整的(整劳力),”虎羔子的眼睛瞪得溜圆!从此,体力弱的社员在精神上轻松了许多,他们没必要死命的去追赶领工员,这些人庆幸有虎羔子垫底儿。虎羔子妈却是发自内心的痛,“羔子、咱不干了,等明年再下地就跟上了。”

  “不怕,”虎羔子坚定的说。

  “年龄太小了,累坏了就晚了,”虎羔子妈说,

  “不怕,爹说摔打摔打就好了,”虎羔子很自信的说。

  “一对儿傻子,”虎羔子妈既生气又无奈。

  虎羔子爹说的还真有点儿道理,第二年、虎羔子再也不是人人当笑话讲的“打狼”(最后一个)先生了。人的嘴就是这么不可思议,刚从打狼先生下来,村里人就按照他“特笨型表达能力”的特点,立刻给了他另一个外号:傻哥儿。似乎只有这样,人们的心里才会得到一些快感和慰藉。殊不知,这外号竟然跟了他一辈子,也影响了他一生。直观上,傻哥儿这名字还算贴切,虎羔子妈早就说过,“整天跟个‘闷葫芦’似的,傻里吧唧的。”这下好了,他无论真傻还是假傻,这名字就像“武大郎服毒,愿意不愿意,都得接受。”

  王大来这人爱看热闹,准确的说爱看别人笑话,那年,不叫她带头起哄,傻哥儿也不会吃那么大的苦,她的独生女儿香子、和她的观点就不一样,这姑娘甚至莫名其妙的有点儿恨她,在这件事儿上,王大来给她的印象就一个字:坏!王大来不傻,她知道姑娘那点儿小心思,“这丫头有点儿像我,这么点儿的年龄就好‘来’!瞒不了我,准是喜欢那傻子了。”

  还真是这么回事儿,打一小,香子就特别爱看傻哥儿,一个班级的学生,只有香子一个人肯和傻哥儿玩儿,她喜欢傻哥儿的傻劲儿,甚至喜欢傻哥儿身上的味道,为这、香子愣是在一年级陪着他蹲了一级,王大来是什么人,没过多久就看出来了。“你赶紧给我退学吧,可不能让你这么早就大来!”香子当时不知道什么是“大来”,可她知道这事儿和傻哥儿有关,“不让上学我去他家玩儿,”香子说。

  “你敢!”大来真生气了,

  “看敢不敢,”香子来劲了,

  “和他家二羔子玩儿多好,那孩子早晚是个大学生,”大来说。

  “我们班的人都说他长的像耗子,我不喜欢他,”香子坚持着说。

  王大来还真是有眼光,一晃儿、二羔子技工学校毕业了。王大来这些天有些坐不住炕儿,她看得明白,香子有好几天不出去了。“完犊子的鬼丫头,这几天咋就不去傻哥儿家了?”

  香子:“不愿意看耗子和他领回来的妖精。”

  大来:“哎呀,闺女知道吃醋了,有门儿,”

  香子:“别往歪了想,别说有那妖精,就是没有,我也不会喜欢耗子,尖嘴猴腮的不像好人!”

  大来:“知道这些年我为什么让你去他家吗,就是奔着二羔子。”

  香子:“我看好的是傻哥儿,你又不是不知道。”

  大来:“你给我听好了,趁早儿死了这份心!”

  香子:“不死了这份心能咋滴?”

  大来:“我死给你看!”

  二羔子根本就没给王大来机会,从领回那妖艳姑娘到结婚只有一个星期的时间,邻居们知道消息的时候,人家已经“响棚儿”(乐队开始演奏婚礼进行曲)了,看热闹的人无不惊诧,人们带着很多的不解、议论纷纷,“呀,王姐,这可真是的,事先一点儿消息都没有,”胖嫂说,

  “不知道的事儿还多着呢,知道什么是的确良吗?”王大来问,

  “那是啥东西呀?”胖嫂问,

  “新娘子的衣服料儿叫的确良,老贵了,听说那身衣服能买一头大肥猪!”王大来说。

  “那还不是傻哥挣的钱,哎对了、咋没见到傻哥儿呀?”胖嫂问,

  “又不知道了吧?”王大来故意压低了声音,小声儿的说,“人家新媳妇儿事先讲好的,不要傻大伯子,傻哥儿前天就走了,哎我亲眼看见的,啧啧啧,可惨了,就背一个行李卷儿。”

  傻哥儿的事儿,香子清清楚楚,她本想跟着他一起走,可王大来早就料到了,“你要真和他走也成,一个小时后必须回来给我收尸,也算我没白养你。”香子太清楚自己妈的德行了,这事儿她干得出来。傻哥也说,“回去吧,我在外面经常打听着点儿,只要你不结婚,我就等着。”

  大字识不了一麻袋的傻哥儿,长这么大、第一次离开家,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干什么。口袋里没钱,他只能一路向南(因为老师说南方始终是夏天)徒步而行。临走时妈妈给贴的大饼子是他身上唯一值钱的东西,这几天、不到饿的不行,是一定不能碰那宝贝的,就这样,到了第五天还是彻底的吃没了。这一夜、他感觉比一年都长,睡在桥洞子里,虽然有一床被子,但、由于腹中无食,身上就像披上了一层冰。好不容易天亮了,城里的人们陆续的开始丢放垃圾。“人不该死终有救”,突然一个胖女人顺手甩出一个纸袋子,凭直觉他断定那里一定装着可以吃的东西。傻哥顿时来了精神,饿得发软的腿立马好使了,他狼一样的迅速冲过去……

  “脏死,不能吃!”女人近乎命令的喊。

  “烧,烧饼吧?”傻哥儿没敢直视胖女人,

  “发霉了,像几辈子没吃过饭似的,”胖女人有点儿骂人的意思。

  “两天没吃东西了,”傻哥儿一边说着蹲在了地上。

  “听口音不是这儿的人吧,我说你这么大个跎儿咋就混这怂样了,懒货一个。”胖女人说,

  “我不懒,找不着活儿,人家都不用盲流子。”

  “傻瓜一个!捡破烂儿都能活的挺好。”胖女人说。

  “可不是咋滴,人家都叫我傻哥儿”傻哥说。胖女人看看他、笑了,“行啦,你今天遇见我算是遇见贵人了,等着,我回去给你拿几个烧饼。现在联防队不检查捡破烂儿的,盲流子捡破烂还真是个活命的门儿。”

  女人姓高,人们都称她废品高娃。虽然这称呼有戏称的成分,高娃却以此为乐,她十分清楚自己就是个“破烂王”,在社会上地位低,可更清楚自己有一般领导不曾有的“特权”。当那些每天向她交废品的人,乞求般的抬着脸等着她判官般的说“一等,二等,杂质……”她的心里就有说不清的成就和自负感。当然“这支队伍,”大多是她“发展”的“兵”。今天她看得清楚,傻哥儿肯定是一块儿捡破烂儿的“好料”。不然她是不会轻易的施舍给别人东西的。

  在这城里捡破烂儿并不那么简单,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地盘儿”,“越界”是最大的忌讳,任何人都不会轻易破这规矩。傻哥儿来这里晚,好的区域早已有人捷足先登了。高娃本想照顾一下这新入行的“生荒子”,给他匀出一块地盘儿。

  总算把人凑齐了,她带着少有的商量口气说,“来了个生手儿,我是这么意思,……”没等说完,傻哥儿的傻病儿犯了,“不用,我去街边儿(城郊)捡!”话一出口,气的高娃连声的说:傻哥儿,真是傻哥儿,真是傻哥儿!

  傻哥儿出去不到半天就回来了。“说你傻,还真不委屈你,连个孩子都不如,什么都没连回来?”高娃一脸的不高兴。

  “我想向你借二十元钱,”傻哥儿说,

  “真敢想,”高娃没用睁眼瞧他。

  “不借算了,我再想想办法,”傻哥满带失望的走了。还没到门口,高娃喊上了:“哎哎哎,哎呀,赶快回来,我明白了,”

  “你?”傻哥有点儿惊讶,

  “借给你钱,不过不是二十,你看二百够吗?”高娃一边说着,拿出了钱包儿。

  “真借给我?”傻哥儿不知道她为什么变的这么快。

  “借,借,这钱不用还了,我看出来了,你不是白吃饭的等闲之辈!”高娃表情复杂。

  “我傻,还不知这个道道儿行不行呐,”傻哥儿说。

  “千万别提傻了,这么多捡破烂的人、包括我都没想到集中和分散相结合的收购方法,这样一来,效益肯定会翻翻儿!你刚来两天就行抓住了行业发展的关键,天生就是个成大事儿的人。记住我说的话,以后咱们城里这个行业、你肯定是头儿!”

  “我是盲流,”傻哥说,

  “消息不灵通了吧,听说马上就要改革了,办个暂住证,就能大大方方的在城里做买卖了。”高娃说,

  “哎呀,那太好了,我这二等公民兼地下工作者,可以直起腰来像正常人一样的生活了。”此话一出,傻哥儿自己都吃惊,“这是我说的妈?”

  “你终于现出了原形,傻子能说出这么地道的话!”高娃发自内心的服气。

  傻哥儿虽然不识几个字,算小账儿却是一等一的高手儿,他收购废品有自己的一套方法和模式。高娃不收的废品和认为不赚钱的破烂、他却毫不犹豫的收购。眼看着她不屑一顾的废品从傻哥儿的手上源源不断的流入上一级废品站,高娃看出了门道。“傻哥儿,咱们成立一个合作社你看行吗?”见傻哥儿面带犹豫,高娃立即补充,“哎呀,我是说你当社长,我出钱,给你当副手儿。”

  高娃是聪明的,也是幸运的。傻哥的收购到村屯、废品粗加工的经营方法,即方便和实惠了群众,又改变了行业形象,在短短的五年里、这个废品回收点儿奇迹般的变成了全市闻名傻哥儿公司。研究公司名字的时候、傻哥儿有些不开心,“干嘛叫傻哥儿公司呀,我看还是叫高娃公司洋气”

  “要的就是这朴实的名字,我喜欢,”高娃说。

  “唉,怪了,这世界竟然有喜欢傻子的。”傻哥儿说。

  “喜欢喜欢,喜欢一辈子。”高娃的脸红了!傻哥儿慌忙岔过话题,“喜欢傻哥儿公司这名字就用它吧,”

  “我的意思你明白,”高娃说,

  “明白明白,这名字实诚。”傻哥说完,高娃大声的回了他两个字:冷血!

  改革的大潮迅猛异常,几乎没给人们留下思考的余地,一夜之间彻底废除了大锅饭,砸碎了“铁饭碗。”二羔子失去了国家职工的同时、下岗了。吃惯了皇粮的他就是想不明白,堂堂的大学毕业生歘的一下,什么都没了。尤其是家里还有那么个“碎嘴子媳妇儿”,没完没了的磨叽,“这都一年没上班了,这么下去,甭说我,就连你儿子也离饿死不远了。”

  “我有什么办法,谁知道这政策变的这么突然,”二羔子说。

  “办法倒是有一个,听说了吗,傻哥儿在城里当上总经理了,天天坐着小轿车……”二羔子媳妇儿一边说着,眼睛里闪着光。

  “那能咋滴,当初是咱们硬把人家轰出去的,”二羔子说。

  “要我说,也没啥,他是你亲哥,不能真记仇。”

  “打住打住,打住吧,咱爹妈临死都没让人家进门,有什么脸去找人家,”二羔子说。

  “有了,把香子带上,这么多年她不就是等着他吗?”二羔子媳妇说。

  “听说傻哥儿找过她,她没见,”二羔子说。

  “那是香子觉得自己配不上他,再加上那时候王大来还活着,这次带上她也许是咱们的一份功劳呐,”二羔子媳妇儿像抓到救了命的稻草。

  傻哥儿虽然是废品公司,却很有名。二羔子和媳妇儿,没费半点儿周折就找到了。令他俩做梦都想不到的是,这破烂儿公司的办公室竟然是欧式风格的四层楼,不叫楼前面傻哥公司四个硕大的金字,打死都不会相信、这里的主人竟然是当年被赶出家门的傻子。看着这豪华气派的大楼,二羔子犹豫了,“唉,还是回去吧,”

  “那也行,这儿、不是咱们能进得去的地方,”二羔子媳妇终于说了赖话。

  “见一面吧,我去,也该了结了,”香子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

  “那行,千万告诉他,我们也来了,”二羔子媳妇说。

  “行,等着,一会儿就回来,”香子说。

  香子刚进去,高娃出来了,“噢,哪位是经理弟弟?”

  “我,我是”二羔子忙说。

  高娃仔细的打量了一下说“请跟我进来吧。”

  很奇怪,这么多年没见,香子、二羔子和媳妇儿、竟然和傻哥儿没有什么话可说。就那么默默的互相看着。停了好一会儿,还是快嘴的高娃打破了僵局。“哎呀,也真是的,这么亲的人,这么多年没见面,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马上开饭,都多喝几杯,多喝几杯。”www.32ht.com

  傻哥儿和高娃的组合绝对的天意,一个快嘴,一个慢热。今天也不例外,酒菜上齐,高娃抢先发言了,“各位,今天对于总经理来说,是个难得的大喜之日,这么多年没见的亲人一下全都来了,誒,常听经理讲香子的事,唉,说实话,作为女人我即羡慕又嫉妒,这么优秀的男人为了你竟然宁愿孤身一生,我,我……”高娃说不下去了,这女人从没有过的激动。她慢慢的转过头、偷偷的擦了一下眼角,“你看,我都快被你们的感情融化了!”

  “没喝就多了,还是我说吧,”傻哥立刻接过话题。

  “说什么呐,要说的话很多,人呐,除了真情,再多的活都是废话。既然这样,还不如按照人们说的:话在酒里,那就让酒带着真情流淌在每个亲人心里,来、干杯!”

  餐桌上的每一个人都在细细的品味着真情的分量,酒一杯接着一杯,没有一个人再说一句话。傻哥儿今天真的喝多了,泪水顺着眼角缓缓流下,滴进酒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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