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型小说:一生情缘 | 作者:陈平均

  作者:陈平均

  上世纪七十年代初,18岁的久常和杏花高中毕业后唱着《朝阳沟》的小曲回到了农村,心甘情愿走上了农业生产第一线。久常长得浓眉大眼,身骨板正,就像爹娘起得名字一样,希望他一生久久长长;而杏花长得小巧玲珑,有点小家碧玉,像一朵杏花一样轻盈,据说杏花出生那天,院里一棵杏树开得正浓。

  上学时的久常和杏花,虽然彼此喜欢对方,但一直没有捅破这层窗户纸,那个年代都是心里有而不外露。现在两人高中毕业回到村里,抱着“农村广阔天地,可以大有作为”的理想,参加了队上的生产劳动。开春后,他们和社员一起点种花生、棉花,栽种山药,播种春玉茭……队上有些活是搭伙干,有些活是分指标,比如往地里运农家粪,男工挑多少,女工挑多少,都有一个框框。有一次,眼看着日头落山,别人都完成了担粪任务,陆陆续续收了工,只有杏花没有完成,她委屈地一边挑着担子一边哭泣着,无助中看到久常挑着担子来帮她完成了剩下的任务。杏花是一路哭着回家的,不再是因为心力透支,而是因为身边这个爱惜自己的男人。

  那年冬天,队上要打一眼浇地的机井,挑了一些青壮年参加打井工作,其中就有久常。为了赶上明年开春能够使用,就把打井人员分成两班,一班从早上五点干到中午一点,一班从下午二点干到晚上十点。有天晚上九点多,杏花正准备睡觉,突然听到村里大喇叭广播,机井塌方,让全村壮劳力抓紧时间赶赴现场抢救。杏花一咕噜爬起来,披上一件外套就往工地跑,跑到工地时看到久常没事,正在组织人员抢救,四目凝视了片刻,这时杏花才感觉穿得少,浑身冷飕飕的,扭头就往回走。

  由于抢救及时,埋在下面的两个村民都得救了。后来听说当时围在井口的人害怕二次塌方,畏缩不前,只有久常带头下去了七八趟,才把两个村民救上来。村里把久常救人的事迹整理后报到了公社,据说公社还报到了县里。闪年上边点名让久常到公社工作,管理报刊接收和发放,接听电话,相当于门卫和传达室的工作,属于“农业八大员”的身份。这段时光也是久常一生中最春风得意的时候。

  久常他爹说,孩子大了,该讨个媳妇了,我看他和杏花有意。但是久常他娘觉得杏花现在配不上久常了,又想着久常以后没准儿还会调到城里,到时候再说媒也来得及。后来久常他娘托人说了几个吃商品粮的,不是你不情就是我不愿。虽然农业八大员是拿工资的,但身份还是农业户口,再说久常心里一直装着杏花,说亲的事儿就耽搁了下来。久常和杏花在这种曲折的、痛苦的、压抑的相恋中度过了三、四年。

  无奈之下,久常娘只好应了他和杏花的婚事。新婚之夜,两个相恋多年的年轻人终于得到了鱼水之欢,憧憬着美好的未来。早晨醒来,鸡打鸣,狗叫唤,太阳一如昨日,他们又回到了现实中的日子里。久常娘好不容易等到新媳妇进了门,立马就把洗衣做饭这些杂事交给了杏花,她除了在队里上工,回家就图个自在。这一切,杏花都默默忍受下来,从没有在久常面前说过一句婆婆的不是。

  老百姓的日子,本该就这样一天天过下去,直到有一天杏花挑水准备做饭时,突然晕倒在院子里。久常娘连忙喊左邻右舍把杏花送到公社卫生院,久常娘猜测八成是有喜了,这几天杏花吃饭老是反胃,只是自己大意了,没有想到这点。医生检查后告诉久常娘杏花有身子了,今后干活要注意些,不能太劳累,还要加强营养。久常娘一边点头一边说道“记下了、记下了”,婚后第一次笑容满面地架着杏花走出了卫生院。

  久常娘精心呵护,十月怀胎产下一个女婴,久常娘满脸希望僵在了脸上,她日思夜想的孙子变成了孙女,满怀的心愿落了个空,于是平日里对杏花横挑眉毛竖挑眼,不是这里干的不对,就是那里干的不行。久常回家还算有个温暖,偶尔给她煮个红糖水,就这,久常娘指桑骂槐,看见儿子忙里忙外照顾儿媳,就觉得气不打一处来。后来杏花接二连三又生了两个闺女,接着计划生育来了,杏花做了结扎,久常因三胎开回了农村,只保留了一个留党察看。

  那几天,婆婆一直埋怨着杏花,话里话外说杏花是丧门星,儿子一辈子毁在了她手上。晚上杏花跟久常说:“我没能给你家生个带把的,还让你丟了工作,要不我们离了吧,你再找个能生儿子的。”久常说:“你这不是磕碜我吗,现在我连工作也没有了,再说我们一日夫妻百日恩,我是不会让你离开的!”杏花说的委屈,鼻涕眼泪糊了一脸;久常看着她于心不忍,从怀里掏出一块手帕,上面绣着一朵杏花,是当年杏花给他的定情信物,久常舍不得用,一直揣在怀里。

  生活虽然艰苦,但有久常日夜陪伴在身边,苦中有乐,辣中有甜。庄稼地里的日子总有一个熬头,农民终于盼来了分田到户,三个孩子也都进了学堂,杏花的身子骨也越来越结实。杏花像那个年代的妇女一样,勤劳、肯干,久常总是劝她别把好不容易养好的身体又累垮了,但是杏花却不在意,总是说“身子骨越练越硬壳”。他们除了养种几亩薄田外,还先后在砖厂、岩板厂以及选矿厂打过零工,日积月累,勤俭持家,一分钱掰成两半花,他们知道今后用钱的地方多着去呢。

  没过几年时间,家里终于告别了土坯房,住上了五间红砖房。九十年代,经乡里包村干部软磨硬泡,久常还稀里糊涂干了几年村支书,那时不像现在,齐年净向老百姓要公粮、“三提五统”和农业税了,尽管现在挣着这个补贴,但他很少提起这段经历。后来三个女儿都结婚分门另过了,老两口渐渐没了精力去折腾那几亩薄田,靠给自家亲戚养种,久常就去选矿厂看大门,每月能收入一千元。这份工作一直维持到2005年冬天。

  就在这年冬上,久常因糖尿病并发症,造成视网膜脱落,嘴角歪斜,回到家里养病。他整天歪着头淌口水,想说话总是说不清,心里最盼着女儿和外甥过来,只有这时他才咿咿呀呀说个没完没了。杏花让闺女给他买了那时最时兴的影碟机,买了他最喜欢的《朝阳沟》影碟片,放了一遍又一遍。每每听到栓宝和银环的声调,久常会咧着嘴笑起来,杏花就陪着他笑,他哭,就陪着他抹眼泪。

  这段戏他们听了不下千百遍了,就像戏里栓宝和银环一样,久常心里有杏花,杏花心里有久常。杏花还记得有一年农历二月二去县城赶庙会,久常和杏花去普利塔许愿,许完愿后,久常突然问杏花:“下辈子,你还和我在一起吗?”杏花犹豫了一下告诉他:“如果有来生,俺愿意嫁给你,但希望有个像栓宝娘一样的婆婆!”久常明白杏花的心思,也知道她这一辈子的不容易,虽然生活坎坎坷坷、平平淡淡,却不失她的本份。

  杏花一边回忆着往事,一边听着戏曲,听着、听着,杏花侧头一看,久常流着口水睡着了。杏花赶紧从他怀里掏出那块绣着杏花图案但已经模糊的手帕,擦着久常的嘴角,杏花脸上露出了充满一生爱意的笑容,她明白,人一辈子不长,转眼就会走到人生的尽头。

  那年春上和文友樊君去乡下采风,碰到久常坐在轮椅上晒太阳,干瘦、苍老,没有了一点气力。又过了两个春秋,听乡下来的人说,久常到底是走了,剩下杏花一个人熬日子;还说,杏花依然爱听《朝阳沟》小曲,不过不再是影碟机,换成了放音盒,走到哪听到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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