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家荣:“愚公移山”愚了谁?

“愚公移山”愚了谁?

  ■何家荣

  《列子·汤问》篇上记载了一个“愚公移山”的故事,后人不明白列子通过这个故事要传达一个什么意思,就说它是比喻做事不畏艰难困苦,坚持不懈,就能取得成功;愚公,其实不愚。到了当代,那故事经过了一位伟人转述之后,上述那层比喻的意思几乎就成了真理,而且颠扑不破。

  但是,“愚公”真的不愚,那位与他相对的“智叟”真的不智,列子在这里是用了反讽法吗?就文本而言,列子未必没有这个意思,也未必就有这个意思,都死无对证,不得而知。好在问题的关键不在这里,问题的关键是,即使列子真的有这个意思,就一定绝对正确吗?我们就不能有怀疑,有反思,有一点自己的意思吗?

  按照中国传统文化观念,仁者乐山,智者乐水,那位“面山而居”的北山愚公应该是一位仁者,那位傍水而居的河曲智叟应该是一位智者。你看,那愚公享有高寿,且儿孙满堂,家庭完美,一定与他随遇而安、知足常乐的仁者襟怀是分不开的。但到了九十岁,一个将死的年龄,也是一个乐天知命、豁达通变的年龄,他反而犯了迷糊,突发奇想,要搬走门前的太行、王屋两座大山,于是,由仁者变成了愚公。

  再看那智叟,一开始,他还想劝阻愚公,毕竟大家乡里乡亲的,不想让他去干那徒劳无功、愚不可及之事;后来听了愚公的一番宏论,知道他心意已决,不可动摇,就理智地选择了保持沉默。文本中说他“亡以应”,并非如人们向来理解的无言以对,而是觉得没有什么可说的,对方已无可救药,说什么都没有用。如果真要说,愚公批评智叟的两句话,“汝心之固,固不可彻”,智叟再还给愚公,倒是非常贴切的。但智叟没有,他不温不火,不急不躁,当言则言,不当言则不言;所以,他是智者。

  以上是我的一点推想,未必是,未必不是,都没有什么要紧,从来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愚者自愚,智者自智。但是,追问下去似乎还是必要的。如果愚公不愚,那么愚了谁呢?依我的愚见,就以下几个方面而言,愚公恐怕未必不愚。

  太行、王屋二山在先,愚公造屋在后;既然现在要移山,那么,他当初选择居家之所的时候,为什么不慎重一点,三思而后行呢?此其一。

  也许愚公是被选择的,那屋是他的祖上造的;那么,他当初年轻力壮、年富力强的时候干什么去了,为什么要等到如今年老体衰才生出这么个自不量力的主意呢?此其二。

  太行、王屋之大,愚公一屋之小,是不言而喻的;移山之难,搬家之易,是显而易见的。愚公为什么要舍易而求难,舍完全可能而求完全不可能之事呢?此其三。

  《列子·周穆王》篇中引述了老子的一段话说:“一身之迷,不足倾一家;一家之迷,不足倾一乡;一乡之迷,不足倾一国;一国之迷,不足倾天下;天下尽迷,孰倾之哉?”愚公已九十岁,行将就木了,如果只是他自己一时心迷,一时糊涂,于己无益,于人无害,本也没什么好说的。偏偏是,他不安于本分,还要旁及家人,旁及邻居,旁及山神、天帝……可以想象,如果不是那位莫名其妙的“帝”被莫名其妙地感动了,派两个大力气的神背走了两座大山,还不知道要拖累多少人:一乡、一国、天下、子子孙孙;甚至那位河曲智叟,最后会不会迫于无奈,不得不违心从众,都未可知。此其四。

  ……

  如果上面几个方面都不足以证明愚公之愚,那问题就有一点复杂,我们就必须向相反的方向,向愚公不愚的方向追问了。

  如果说愚公不愚,他只是老得一时糊涂了,那追随他真的胡闹起来,胡闹下去,胡闹不止的人,恐怕就难逃愚责了吧?

  如果说愚公不愚,他只是虚张声势,做做样子而已,那一代又一代的,像我过去几十年那样的,愚公精神的追随者,恐怕就难逃盲目从愚之责了吧?

  如果说愚公不愚,那位轻易被感动的帝,一定是被愚弄了吧?帝没有仔细地想一想,就派人不费吹灰之力把两座大山搬走了,假若那愚公得了便宜,却并不就此罢手,还要继续挖下去,平下去,建个庄园,造个城池,修个飞机场什么的,你将怎么办呢?

  帝也没有联系左右地想一想,那“子子孙孙,无穷匮也”,不独有愚公,天下人都如此,假若天下之人都学愚公的样,每日挖山不止,你又将怎么办呢?你还会一次次被感动,一次次做出那么草率的决定吗?

  大智大慧的、能预知未来的帝更没有为未来想一想。世界上的人越来越多,世界上的山越来越少,越来越支离破碎,越来越面目不堪。一些人死了,会有另一些人生出来;一座山被挖掉了,不可能有另一座山生出来。但是,今天的人们,还在继续的挖山不止。

  人为什么总要与山过不去呢?帝呀,这是不是你当初那道旨意的后遗症呢?如果真是你错了,如果你真是仁慈的、大智大慧的我们的帝,你就该为人做一个榜样,你就承认,你就担当,你就纠错吧!为了我们,也为了你自己!因为,如果世界上的山被挖光了,人也就存在不了多久;如果世界上的人不存在了,你也就失去了作为“帝”存在的意义。

  人总是骄傲,自以为万物的灵长。但是万物的灵长,不应该是人自许的,而应该是万物公认的。人要能让万物公认,就必须给万物一个公认的理由,也给自己安享尊荣的一个理由。如果世人都成了愚公,或者愚公精神的追随者,人何以当得起“万物灵长”之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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