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型小说：惊恐之夜 | 孙鹤

　　作者：孙鹤

　　现在的老师待遇越来越好了。可是在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教师的待遇令人寒心。上世纪八十年代元年，我师范毕业分配到一所偏僻的乡村小学教书。与我一起分配过来的还有一位同届的师范生A君，他是数理班的，我是中文班的。我是城市人，住在吉安市赣江以西，而我工作的这所农村小学在吉安市赣江以东。我上班要骑自行车十多分钟到渡口，在渡口乘船横渡赣江，再骑自行车四十多分钟到学校。A君是农村人，他家在赣江以东很远的一个小村，上班不必乘船渡江。

　　记得我第一次来学校报到，当时可谓壮志凌云，热血沸腾，准备轰轰烈烈大干一场，让频频的捷报来铸就自己人生的辉煌。但当我踏上江东(吉安市赣江以东)这块土地时，我很是错愕、困惑，这里极目望去，大野上横着的是一个个萧索的荒村，房屋大都是黄褐色的泥巴砌成的土坯房。www.32ht.com

　　我一路上问路向学校寻来，走过二九一十八道湾，一位村姑指着对面两个一层的黄褐色的土坯房说，这就是你工作的学校——史家小学。我仔细端详了这个学校，满腔的热血顿时化为冰水，这哪像个学校、单位?这个学校光秃秃的，看不到一点植被，就两个土坯房，一个是长方形的，里面有五个教室，一个年级只一个班;另一个土坯房是教师办公的地方，是村民废弃的牛棚改造而成的，里面狭窄、阴暗、且散发着一股淡淡的牛粪臭味。

　　学校地面没有水泥路，全部是赤裸裸的黄泥巴土路。雨天，大家的鞋子全是清一色黄泥巴颜色，乡民、师生的衣服、裤子上溅满星星点点的污泥，像穿了一套军人迷彩服。学生大部分打着赤脚。这所学校才一年的历史，是我分配过来的前一年创办的，教师总共才八个人，除我之外都是农村人。教师里只有两个师范科班出身，我与A君，其他人则是民办教师，民办教师转正的公办教师。

　　学校没有围墙，环绕学校的是村里四个茅坑，我戏谑地称史家小学为“茅坑小学”，茅坑是拉屎的地方，屎史谐音，史家小学改称为茅坑小学更准确、恢谐，何况还有学校地标性建筑——四个茅坑。教师上完课沒有休息、午睡的地方，只能枯坐在办公室，学校旁边住的老师可回家午休、睡觉，我与A君只能硬撑在办公室，不休息，成日弄得身心疲惫，我沮丧极了，人生理想之帆随着蹉跎岁月慢慢落下桅杆。

　　有一天，上完下午最后一节课，天突然下起瓢泼大雨，回家很困难，碰巧校长宣布今晚要开全体教师会议，有上级领导重要精神、重要内容要传达、讨论。

　　吃罢晚饭，休息了一会儿，全校老师在办公室开会，一直开到十点钟才散会，四野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学校旁边住的老师陆陆续续回家，只有我与A君无法回家。A君家距离学校一百多华里，我家在江西(吉安市赣江以西)，要渡江返家，深夜渡口早关了门，没有渡江的轮船，怎么办?我与A君一筹莫展，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校长这时走来对我们说：你俩有胆量吗?我说有胆量怎么啦?校长说带你们到一个地方，又宽敞、又可以睡觉。我俩只能说行。于是校长把我们引领到史家村祠堂里，里面真的蛮大，又干净又宽敞，估摸可容下百余人，七、八张大酒桌。但是我心里“咯噔”一下，我发现祠堂里放着八副阴森可怖的棺材，恐惧让我全身起了鸡皮疙瘩。校长指着并排的两副崭新的棺材说：这两副棺材是我与老伴的，去年秋天打的，衫木的，里面有一股好闻的木头清香。你俩每人睡一副棺材吧，又干净又温暖，注意不要弄脏了，我与老伴百年后要住在这里。

　　天啦!这叫什么事啊!捷克教育家夸美纽斯说教师是天底下最光辉的职业，难道在棺材里睡觉也是最光辉的吗?农村出身的A君安慰我说：我们也可以算是读书人，是彻底的唯物主义者，棺材与床都是木头做的，只是形状不同，怕什么?说罢A君倒进棺材里呼呼睡去，我非常困乏，无可奈何，也只能战战兢兢地躺倒在棺材里……

　　时间在安谧的夤夜缓慢逝去，一声鸟鸣，两声秋虫的啁啾，三、四声老鼠的“吱吱”叫声，都会令我毛骨悚然，以为是鬼叫，虽然我根本不相信世界上有鬼。也不知过了多久，混混沌沌的，恍惚间，我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像树叶落地哪般细小、轻盈，脚步声慢慢向我们逼近，我欠身抬头向脚步声传来的方向窥望，发现祠堂大门口方向飘来三位美貌、冷艳的女子。三位女子皆身着一袭雪白的旗袍，身后长发飘零，双眸明媚但似乎有燃烧的火焰，嘴唇像喝了血一样都是浓艳的猩红色。我的一颗心几乎要崩出了胸腔之外。急忙伏身埋头睡着，恐怖让我快要昏厥了。

　　三个美女来到我们棺材身边，其中一个美女有点像林黛玉，她娇滴滴地说：这两个小哥长得多俊啊，风流倜傥的一介书生，倘若落个风月繁华地，温柔富贵乡，会生出多少香艳的故事，会令多少凡间美女欲仙欲死，演绎出多少悲欢离合，可落错了地方，在乡村当个孩子王，估计连老婆都难娶。

　　另一个美女长得有点像穆桂英。她说：如果让这两人栖身帝都，效命庙堂，必是逐鹿中原，建功立业，封王封侯的人。可惜来到一个贫瘠的山乡，没有立锥之地。第三个女子像白骨精，脸上充隐藏的獠牙，凶巴巴地说：人间怎么如此轻视教育?你看军队、政府、烟草、电力，银行，工厂，他们有高额的工资、丰厚的奖金、补贴;单位有宽敞的房子分，单位有电影院、俱乐部、澡堂、体育场，上下班有汽车接送……这两个可怜虫，连睡觉的一席之地都没有，竟然侵入我们夜聊的领地，我们把他俩吃了……听到第三个鬼女子的鬼话，我大叫一声，吓得魂飞魄散。

　　“怎么啦!”A君被吵醒，我也从迷蒙中苏醒过来，知道自己刚才与鬼相遇乃是南柯一梦。我从此暗暗立志，争取早日离开这所学校。尔后我用功读书，认真复习功课，次年我考上省城最好的大学，高高兴兴又去读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