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型小说：报应 | 作者：李振伟

　　作者：李振伟

　　广财是在正月十五上灯时，在自己承包的砖瓦窑里被烧成重伤的。

　　广财脑子好使，他不吃死食儿，不管什么时代，他总能找到挣钱的门路。

　　家乡合作化之前，广财家有个小酒店，专门卖散装的白酒，生意很好。人民公社“一大二公”以后，不允许个人经营工商业，卖散装白酒属于投机倒把，不仅货物和钱没收，人还得被批斗。广财家的小酒店只好关门大吉。

　　广财和其他社员一样，每天到生产队干活。那时生产队一个整劳力干一天活，算成钱才一毛多钱，所以日子过得很穷。广财脑子活，他想出来一个可以来钱的门路，就是捕捉黄鼠狼。

　　公社住地的国营商店很多，多数商店是卖东西的，只有采购站收东西，银元铜板小制钱以及废铜废铁黄鼠狼皮羊皮兔子皮等，采购站都收。黄鼠狼尾巴上的毛，称为狼毫，是做毛笔的好材料，所以黄鼠狼的皮比差不多大小的兔子皮卖钱要多。

　　家乡地处北方，许多动物的皮毛，品质以冬天的为好，三九天的最好。每当交九天气冷了，广财就捕捉黄鼠狼，剥下皮贴在他家的南墙上晾干，然后卖给采购站。

　　为了捕捉黄鼠狼，广财制作了专门的器具，这种器具家乡人称之为“木猫”。木猫用木板铁条等材料做成，长方体，长大约一米，宽和高大约25厘米。木猫的一头用铁条编成窗棂子形状，可以看到里面的东西。另一头洞开，有一个槽口，挡板可以在槽口里上下起落。捕捉黄鼠狼之前，在铁窗棂的里面放食物，然后安装机关。在木猫里放一个踏板，踏板上的绳子连接着一根吊杆，吊杆的另一头悬挂着一块像宽砖头一样的挡板。黄鼠狼从铁窗棂这一头看到食物，想吃里面的食物，只能从洞开的那一头进去。黄鼠狼一旦进入木猫，就会踩到里面的踏板，原来悬着的挡板就立即下落，把洞开的出口堵死，黄鼠狼就成了瓮中之鳖。

　　1975年之前，村里各姓都有家族墓地，墓地里有柏树，还有茂盛的荒草。那里是黄鼠狼出没的地方。每到晚上，广财就扛着他的木猫到坟地里，调整好装置再回来。第二天一大早就去收他的木猫。不管是否捕捉到黄鼠狼，他都要把木猫扛回家来。村里的人们看到广财扛着木猫回来，就会看看他的木猫里是不是有黄鼠狼。那时野生动物多，黄鼠狼也多，所以他经常会有收获。黄鼠狼在木猫里来回乱窜，可是木猫一头是铁窗棂子，另一头是挡板，它出不来。回到家里后，广财就用一个布袋套住带挡板的一头，然后抽出挡板。黄鼠狼一窜出木猫，就扎进了布袋里。广财收紧布袋口，黄鼠狼只能坐以待毙了。

　　广财卖黄鼠狼皮，挣了下不少钱，家里翻盖了房子，还剩下不少钱。1975年冬天，家乡搞了个平坟耙墓运动，记得当时的口号是“活人大干死人贡献”。除了革命烈士和麻风病人的坟墓，其他所有的坟墓全都扒了。棺材板子卖给微山湖的人做了船，石头砖头垒了猪圈。坟地变成了耕地种了庄稼，黄鼠狼也都销声匿迹。广财听人说黄鼠狼有仙气，捕杀黄鼠狼不好，他从此不再捕捉黄鼠狼。

　　但是奇怪的事情很快就发生了。平坟耙墓的第二年，大年三十这天夜里，广财一家人聚在一起熬五更(更读音经)。半夜要发码子了，广财的两个儿媳妇到饭屋里煮饺子。忽然大儿媳妇匆匆忙忙来到堂屋，神色很慌张，让公公婆婆到饭屋去看看。广财就和老婆来到饭屋。大儿媳妇打开锅盖让公公婆婆看。广财看到锅里的饺子都是绿色的。当时没有大棚，过年也没有韭菜这样的绿色菜。包饺子都是用白菜豆腐，饺子应该是白色的，不应该是绿色的。广财让儿媳妇把锅盖再盖上。过了一会儿，又让儿媳妇再拿起锅盖，再看饺子就都是白色的了。广财担心有毒，就先吃了几个试试，饺子也没有别的味道。又过了一会儿，广财也没有不舒服的感觉，这才让家里的人都吃饺子。全家人吃了饺子，也都平安无事。这事时间一长，广财也就逐渐淡忘了。

　　80年代以后，家乡翻建房子的越来越多，用砖瓦的越来越多，广财就承包了村里的砖瓦窑，烧砖瓦卖。这种窑高大约四五米，外面用砖垒成，内膛用三合土和成泥巴抹平。用质量好的煤炭烧要快得多，但是成本要高很多。为了降低成本，广财就用含煤量很低的煤矸石，加上黄土搅拌均匀，再加上水，制成炭坯子，晾干以后烧砖瓦用。冬天太冷，不适合烧砖瓦，就停烧一段时间。停烧的时候，广财为了防止有人到窑洞里拉屎撒尿，就用砖头把窑门垒上。为了防止雨雪下到窑内湿了炉膛，广财就在窑口上面横着放了一根木头，在木头上再放一层玉米秸秆。

　　1985年正月十五，广财用篮子提着四个面灯，来到窑顶上。他抬头看看天，天阴得很厚，不见月亮和星星的影子。广财这时想起家乡的俗语：八月十五云遮月，正月十五雪打灯。去年中秋节是阴天还是晴天，广财记不得了。广财从篮子里拿出面灯放好，然后用打火机点燃，面灯的光把附近就照亮了。这时忽然刮来一阵风，广财觉得奇怪，刚才还是一丝风也没有，怎么就忽然起了风呢?广财忙弯腰吹面灯，想把灯火吹灭。他接连吹灭了三个面灯。可是在吹第四个面灯的时候，面灯的火苗一倾斜，烧着了玉米秸秆上的叶子，因为一个冬天没有下雨雪，玉米秸秆很干燥，叶子一烧起来，玉米秸秆接着也烧起来，火头很快就窜起来。

　　广财怕燃烧的秸秆吹到别处，引发火灾，就想抽出木头，让燃烧的秸秆落进窑里。抽木头正确的方法，应该是两条腿都在木头的一边，人尽量远离木头。也是因为慌乱，广财犯了大错。他的双腿分别站在木头的两边，弯腰面向窑口，双手用力往后抽木头。他这一抽，木头另一头失去支撑，立即下落，同时，木头的这一头就立即上翘。因为木头在广财两条腿之间，木头一上翘，就像一个杠杆，撅着广财的腚锤子，就把他带到窑炉里。广财和干燥的玉米秸秆，还有木头都落到窑炉里。大火熊熊烧起来。村里人看到大火，忙赶来救火。大火很快被扑灭，但是广财已重度烧伤。人们忙把他送到医院，因为疼得无法忍受，广财拒绝治疗，绝食而死。

　　广财死后，村里的老人说，广财捕捉黄鼠狼杀了仙家，被报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