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气薰人

　　■ 朱王芳

　　第一朵栀子花开的时候，园中就弥漫着栀子花特有的香气。五月的小园，初夏的阳光开始变得浓烈，打在花朵上，花儿有了明亮与阴影的对比，色彩层次更加丰富。到了睡不着懒觉的年龄，清晨起来，就是看花。

　　一早上就在园子里发呆，栀子花一朵、两朵、三朵……数数又忘记了。又数花瓣，三层花瓣，下边两层都是六片，最上一层四瓣，中间是一点黄色的花蕊。摸摸花瓣，有点肥厚粘人。有人嫌弃栀子花香过于浓烈，汪曾祺曾在文中替它抱不平，“栀子花粗粗大大的，又香的掸都掸不开，于是为文雅人不取，以为品格不高。栀子花说：去他妈的，我就是要这样想，想的痛痛快快，你们他妈的管得着吗?”

　　中年以后，觉得世事可谅，何况是一朵美丽的花?近年来心境大变，很多人或事觉得无甚意思，养养花草却甚有意思。说“有意思”最多的是写《枕草子》的清少纳言，她觉得“有意思的事”都是些细微美好的情景：

　　“把开得很好的樱花，长长地折一枝下来，插在大花瓶里，那是很有意思的。穿了樱花直衣和出褂的人，或是来客，或是中宫的弟兄们，坐在花瓶近旁，说着话实在是有兴趣的事。在那周围，有什么小鸟和蝴蝶之类样子很好看地在那里飞翔，也很有意思。”

　　《枕草子》多年前有一本，搬家时遗失了，几天前从网上又买了一本，闲时翻翻《枕草子》也是有意思的事。常常面对这些花，我的心变得柔软，是怀人是思乡，抑或迟暮的悲凉?常常发着呆，只想静静与花相守，此花开，彼花谢，如见故人。你看这盆栀子花，花骨朵如一根根绿手指，笔直竖着。白色的花瓣打开了，香气四溢，到了傍晚，一天的花期后，花瓣就枯黄了跌落地上。花开花谢是生命的常态。寿命最短的是那牵牛花，早晨静悄悄开放几个小时就闭合凋谢了。晚饭花，也叫夜来香，晚上开放在无人知的角落，不管花期是否长久，是否有人赏识，他们兀自开着，热烈绽放着。

　　生命力最强的还是园子里的指甲花和端午堇，每年自生自灭，无人问津的它们每年从墙角的缝隙里钻出来 ，一点点发叶开花，到了五月给你惊喜。那棵端午堇长若丈余，枝干上花朵密簇，节节向上，就像乡下的孩子活泼泼、无拘无束的性子，也像我那已九十岁却还在操心琐事的祖母，不惊不扰地活着。想起早早去世的祖父，我小时候，祖父疼爱我，端午花开了，撕一片花瓣贴在鼻子上，扮红公鸡逗我玩。祖父爱喝点小酒，常常兴余拉拉胡琴，唱几句高腔。

　　祖父如果健在该多好啊，我一定在这园里陪他喝几杯小酒，唱几声戏。一个朋友在乡下做民宿，偌大的门前广场栽了草皮，不知种啥，我建议他栽绣球，长长的绣球大道，将会是最靓丽的风景。盆栽的绣球也可观，花色红、蓝、白都有，花色可调。汪曾祺小时把绣球剪插到瓶里，加一点颜色，吸到花瓣里调色。念书时，我们也曾把兰花放到红墨水瓶里调色，少年心性如此调皮。朋友说，我的酒馆就叫绣球酒馆，绣球花开的时候，你一定要来喝酒啊。

　　最好的喝酒天是雨天。下着小雨，几个朋友对这园中的花喝酒。朋友不要多，两三人足矣。看着那密匝匝的木香和凌霄叶爬满墙头，白色细小的木香花在雨中楚楚可怜，黄色的凌霄花仍张开花瓣吸着雨水，饱胀的样子让人动了情思。我们就这样坐着。想起宋黄庭坚的花气薰人帖:

花气薰人欲破禅，心情其实过中年。

春来诗思何所似，八节滩头上水船。

郑重声明：本文版权归原作者所有，转载文章仅为传播更多信息之目的，如作者信息标记有误，请第一时间联系我们修改或删除，多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