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吴岳华

　　六七天来，她在生死线上挣扎，奄奄一息，只剩下一口游气，说明她还活着，时而静默，时而乱喊，呼喊着一个个遥远的名字。

　　虽说时间不可倒流，人生无回程票，她在漫长的八九十年的征程上，倒着行走。

　　父母亲，爷爷奶奶，外祖父外祖母，哥哥姐姐，她的爱人，问她过得怎么样，活得有没有意思。

　　还有儿时玩的小猫小狗，扎的草把人，放飞的风筝，也围在她的身边，嬉戏打闹，重现快乐的童年时光。

　　她，乔桂芬，在垛城市是个有头有面，风光过的大人物，当过乡长局长、县长和市人大副主任。曾一言九鼎，说话算数，在群众中的威信高，口碑好。

　　选谁为爱人，她并不纠结，早已胸有成竹，非他不嫁。曾海誓山盟，如有来世，还做夫妻。他虽是个转业军人，机关的一般干部，堂堂男子汉，但有着女人的细心巧心，小孩的抚养和教育，一切家务，他全包了，从不叫她费神分神，支持她干好外面的工作。她几次开大刀，都是他日夜精心照顾。她欠他很多。唯有再嫁给他，才能心安。

　　选谁做儿女，她很纠结，很艰难。

　　她不是生有两男一女吗?难道她对儿女还不了解，还不熟悉吗?因为太了解，太熟悉了，有太多的感慨，，她才纠结，才矛盾，伤脑筋，举棋不定。选他们有充足的理由，不选他们，也有充足的理由，如再选他们，还有重新教育，重新塑造的问题，不简单，很复杂。

　　两个儿子是双胞胎，大双小双，长得很漂亮，又特聪明。为培养两个儿子，他们舍得投资，舍得下功夫。两个儿子从小学到大学，都是高材生。两个儿子研究所毕业后，一个到国家机关任职，一个到美国留学。

　　关于找儿媳，他们坚持中国人找中国人。大双找的是京城高干的女儿，小双找的是同乡教授的女儿。两个儿子生了两个儿子。他们待孙子如掌上明珠，专卖野生甲鱼、长鱼、鲫鱼、桂花鱼和青虾给他们吃，吃了聪明。

　　女儿患有小儿麻痹症，从小靠拄双拐走路。智商属中等，长相一般，只上到职高中。

　　面对实际，乔桂芬夫妇从乡下找了只有小学水平的青年农民为女婿。他们为女儿买了套八十平米，离他们不远的一层楼房，可开个小商店。女儿在服装厂上班， 女婿在造纸厂上班，还受上海奶厂委托，代销牛奶。

　　女儿生了个女儿，就是享受不到两个哥哥的待遇和口福，不要说野生的，就是家养的，也很少见。女儿嘴上不说，心里在嘀咕，老爸老妈重男轻女，太偏心。

　　桂芬的爱人得了重病，需到京城治病。用手机订票，他们不会。女婿知道后，请他的弟弟开车送他们上北京，老亲家说什么也要陪他们去北京，帮助照顾亲家公。

　　住进医院，只是开刀那天，儿子大双去看了一下。儿媳和孙子说忙，没有到医院看他们。叫他们心里不舒服的是，三个人连大双家的门都没有进，康复后他们坐高铁回到了老家。儿子儿媳唯恐他们把病毒和灰尘带进他们的家。

　　小双从美国坐飞机到北京，看了父亲。没有两天，说工作忙，又坐飞机飞回了美国。儿媳和孙子自从去了美国，他们再也没有见过面。

　　说起来在外国的工资高，但开销大，钱也不够用，桂芬夫妇理解，但回来看看，照顾两天，有什么不可以?他们百思不得其解，想不通。

　　在桂芬爱人病危时，大双小双全家都回来了。开始以为他们有良心，有孝心。后来从社区干部他们的同学嘴里知道实情，是回来处理拆迁给三套房子问题。一听，老俩口气昏了，房子比老子值钱，太实用主义了，这就是喝洋水人的心，歪了，斜了，坏了，喂狗都不吃。

　　桂芬爱人卧床三年，她这次病倒两年，都是女儿女婿和外孙女照顾，还有女婿乡下的亲戚来帮助照顾，乡下人实在，尽管家家都有一摊子事，也很忙，还是抽出时间来照顾他们，他们非常感激。

　　桂芬没有与老头子商量，狠了心，不再要大双小双两个儿子，只要残疾女儿。

　　但毕竟是她身上的肉，割舍不开，心一软，又想要大双小双两个儿子，她想重新教育他们，重塑他们，不光抓学习，还要抓思想品德，怎样做人，怎样做儿女。让他们再做一次他们的儿子，看表现，开除不开除家籍，儿籍，再定。

　　事情就那么怪，在重度昏迷中，她只叫儿子孙子的名字，从未喊过女儿孙女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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