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孙世浩

　　晋北，深秋，子夜。

　　呼啸的寒风裹挟着枯叶和雪粒，刮得人脸生疼。

　　市中心医院家属区昏暗的路灯下，康高举又缩了缩脖子，把单薄的夹克裹得更紧，颤抖的肉体开始失温，砰砰跳动的心肌越收越紧，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在这个小区生活了18年，他的家就在对面的楼上，这个不大不小的院子里有着他太多美好的童年记忆。

　　打他记事起，父亲就是这个医院男性外科的主任，母亲是药剂科药师，一家人其乐融融地生活，很受左邻右舍的尊重，叔叔阿姨们每次见到他都“举宝，举宝”地叫着，都10多岁了还会被抱起来亲上两口。

　　可自从父亲跳槽后，好像一切都变了，一切的变化又来得是那么的突然，家里的噩耗一个接着一个，他都没有来得及适应，这里早已物是人非。

　　父亲跳槽的事他是知道的。

　　那年他正读高二。有天晚上，天很晚了，一个40多岁的叔叔趁着夜色，提着大包小包的来到他们家。他是一家私立医院的投资人，是来劝父亲跳槽的，之前他不曾一次地给父亲打电话，都被父亲拒绝了，父亲舍不得离开这安稳体面的工作环境。

　　“康哥，我一直听说你是好人，但就是有些死脑筋，现在都啥年代了，你还那么守旧!”那个叔叔一放下礼物便滔滔不绝：“现在是市场经济，挣钱才是硬道理。凭你的技术和影响，到我们医院来，我一年给你120万,这可是你现在收入的好几倍!你家高举很快就要读大学了，以后用钱的地方多着呢，难道你还跟钱有仇!”

　　看父亲有些犹豫，那人便直击要害：“我知道，你还有个面子问题，毕竟你在公立医院当了十几年受人尊重的科主任。不过，这个你放心!你到了我这儿，医院就是咱俩的，我就是一个生意人，不懂医疗，我当董事长，你当执行院长，保证比你现在风光!”

　　父亲动心了，甚至没有和母亲商量，第二天便和那个叔叔签了协议。

　　执行院长是当上了，印有父亲照片的大幅医疗广告挂得满大街都是，但父亲从此也被戴上了叛徒的帽子，过上了高级包身工的生活。

　　父亲每天天不亮就要动身去上班，7点之前必须赶到医院打卡，去晚了是要被扣钱的。

　　父亲必须要像做贼一样偷偷回到原来的医院挖人才、抢病号，不然是要被扣钱的。

　　父亲还必须昧着良心行医，患者来了必须没病当成有病治，小病当成大病治，因为完不成收入指标也是要被扣钱的。

　　那天晚上那个客气亲切的叔叔转眼间变成了“周扒皮”。父亲每天都是很晚才到家，神色之间充满了焦虑、不安和疲惫，他受不了老领导老同事鄙视他的眼神，他忍不了自己把一个男孩的输尿管割断而又接上的卑鄙。那个男孩也是一名高中学生，只是患有一般的输尿管结石症，但为了增加收费，他不得不按照医技科室的“诊断”进行手术。所谓的执行院长只是一个摆设，一切的规则他无法也无力改变，他现在只是一个替别人挣钱的工具。

　　为寻求精神上的解脱，满足表面上的虚荣，父亲染上了酗酒的毛病。交了一群狐朋狗友，经常喝得酩酊大醉，不但每次都是他豪爽买单，而且把挣来的钱几万、十几万的随便借人。

　　他刚到哈尔滨上大学的第一个国庆节，就收到了母亲传来的噩耗，父亲去世了，饮酒过量，窒息而亡!

　　父亲去世后，为积蓄些财力供他上学，母亲便走上了讨债之路。有些账留有欠条，有些账没有任何凭证，但父亲生前和母亲说过，这些钱都是哥们借的，不管啥时要他们都会认账。

　　可事情完全没有父亲想象的那么简单，不但那些人相互勾结，死不认账，而且还想尽办法羞辱母亲，甚至还有一个女人以母亲骚扰他的男人为名闹到了母亲的单位。

　　走投无路、极度绝望的母亲也养成了酗酒的习惯。

　　今年的国庆节，他有些放心不下，便专门回来看望母亲，可让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母亲已经神志不清，精神恍惚。10月3日的晚上，等他睡下后，母亲又独自躲到书房内的神龛前喝酒。等他被人们震天的救火声惊醒的时候，他们整个楼栋已是火光冲天，硝烟弥漫。

　　母亲走了!她点燃了书房，差点儿带上她所有的邻居，和她唯一的儿子。

　　办完母亲的后事，他想和老屋做个最后的告别，但他实在没有勇气再踏进那个楼道，他害怕老屋里那种阴森森的感觉，他害怕撞见邻居们憎恨的眼神。

　　好冷一个秋!

　　康高举躺在母亲的怀抱里，却是无比的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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