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清明的路上 文/张凤菊

  随着连日绵绵细雨敲打我寂静的窗棱,奏响一首首温润透亮的清明曲,心生牵念,梦中的我一次次踏在清明的路上,醒来却是泪落枕边酸酸的痛,今天,我终于踏在春阳融融清明的路上。

  伴着春风,汽车一路行驶在青山绿水中,春天的山,庄重青绿成熟中也俏皮的轻描淡写出一笔笔嫩绿鹅黄,高崖上还涂抹着一簇簇红杜鹃娇羞绽放的容颜,绿水里各色水鸟立在水边的一支弯弯的水草上,或照着镜子,或探头蓝蓝的天空、或悠闲的落在一排排花絮纷飞的柳噶树上,唧唧啾啾逗乐个不停,近了,我开始看见梦中家乡清晰的模样,清河水边,调色盘似的紫色阳雀花和菜花映衬的田坝上,一个个桐子油漆亮光光的苗家木楼村落,如铺开一卷很长的丹青画卷,在车窗外闪现,油菜已结出一茬茬的希望,每家每户门前的桃梨子花,映照在屋前木椅上苗家人一老一小灿烂的笑脸上,车折过九十九道水湾,巍巍峻拔的断龙山就在头上,洞下的一坝田畴在春阳下晒着,河边上一头大水牛领着一头小牛犊,摇着尾巴,悠闲的啃着鲜嫩的野草,水鸟们嘀咕在它们笨笨的头顶或背上,这一切,多么和谐静谧!我下了车,爹娘早就迎在寨口的码头上,开心的笑着,我也跟着开心的笑着!没有过多的言语,他们接过我的行李,穿行在一条条熟悉没有围墙的村中小巷,狗在汪汪的狂吠,鸡在牛栏猪栏或屋檐的墙角下,睁大了眼睛,张开了爪子翻滚着粪土里懒懒的虫子,脚边咯咯的母鸡朝我张开了翅膀,袒护毛绒绒的小鸡,阿公阿婆,大伯小叔们在干屋檐下,一排排的坐在那里晒太阳,扯着闲话。我一一喊着他们,“回来挂亲?”他们热情的给我打着招呼,迎面走来村东头拄着拐杖的大阿公,我喊他一声:“阿公,您出来晒太阳!”大阿公确实老了,没听到,喃喃的说着:“老了,不中用了!我耳聋眼花了!又来客了!”爹对着他的耳朵说:“是阿菊!”他转过身说:“哦!是孙女!好!好!多回来看我们!”娘说:“这两年,大阿公聋得像石头了!”寨子中间,小时候,学堂边那个鲤鱼荷花的大鱼塘被阿叔填平了,那个九十多岁双目失明的阿公,一直坐在这棵几人合抱的杏子树下,倾听四季、能辨别谁偷打杏子!非常神奇,即使我们的声音再小,他都能喊出我们的名来,叫得出我们爹娘的名字!能遮住鱼塘和大路的老杏子树不见了,只见一个大大的树墩上,晒着叔叔家孙儿可爱的鞋袜,奇怪的是,老人去世了,杏子树也死了,池塘的水也干了!屋边上,一树梨花罩在吊井头上,香气袭人,蜜蜂嗡嗡采蜜忙!吊井里还是蓝汪汪的一井水,走在家里干屋檐下,一个小东西从屋里墙角窜出来,我尖叫:“我的小白!”赶紧取来菜叶子喂它,它边吃边胆怯怯的看着我,好像随时都想逃跑,它对我明显的陌生疏远了!爹和娘把上坟的东西都备好了,我背起装有祭祀用品的小背篓,爹扛起锄头和铲子,爬上吐了一身嫩芽大枫树下阴森森的土地堂,下一道坡,走一截山路,一丘弯弯月亮田的田坎上,松树下一座坟茔,奶奶就睡在这里,断龙山下最美的地方,放眼望去,脚下一坝田畴,可以沿着小河边这条弯弯的小路连着那条新开蜿蜒盘曲的公路,一直看到很远很远的地方!www.32ht.com

  爹挥刀砍下坟上的一棵棵杂草,我记着奶奶生前的叮嘱:修坟就是修房子,垒土就是添砖加瓦!我砍来一根竹条,爹把竹条的一头系上那个大大的红灯笼,插在修得亮光光的坟头上,来到我跟前,接过我挖土的锄头,一大锄头一大锄头的挖着,我感觉消瘦的爹确实老了,本来就斯文的爹手脚更没力了,豆大的汗珠啪嗒啪嗒的滴落下来,我拿起铲子,撮起土,一铲子、一铲子的垒到坟上,记得奶奶说,要单数,我不知垒了多少铲,爹挖了一堆土,接过我的铲子,一大铲一大铲紧紧的贴在坟头上,直到高高的坟头再也垒不上土,爹才放手。我小心翼翼的在坟前摆好一截煮熟的腊肉,一碗炒熟的糍粑,一只炖好的土乌鸡,一碗糯米饭,一碗鲜草粑,一袋子冰糖,一盘削好的水果。爹点燃一炷香,插在坟前,我们开始烧纸钱,我们就这样一张一张的清数着、默默的烧着,直到坟前的那堆厚厚的纸钱烧尽。爹给奶奶倒起一杯甜甜的糯米酒,酒倒在火光中,火苗一闪一闪的,火焰更大了!顿时,全是香味!最后,爹点起了一串长长的爆竹,噼噼啪啪!响彻山谷,这声音一直映到对门很远的那座山,然后又反弹回来!爆竹燃完了,山林恢复了往日的寂静,我们坐在坟前的草皮子上,默默无语,爹吧嗒吧嗒的吸着旱烟,烟雾一圈一圈的扩散开去,匆匆三十多年就这样悄悄的溜走了,小时候跟爹在山上做工,爹累了就要停下来歇歇,这种感觉真好!抬头,一群山雀“哗!”的一声在空中盘旋了几圈,又划过天空,次第落在斜对面石崖的一棵大松树上!天空很蓝很蓝,只有几朵白云似骏马在天边漂浮奔腾,今年的清明很清明,爹在想什么呢?他在看眼下家里的那几丘水田围不了坝,赶不了水?村书记在这坝田赶水的源头上修建稻花香酸鱼厂,下基脚的时候,乡亲们就叫他把水渠一并修好,村书记说:“先保坎再修,保证春季能打上田水做阳春!”厂子没建成,一直放在那里,只见一块平地,水渠到现在还没见动工。我想,爹是不是着急了?爹叹了一口气说:“你那个在浙江电镀厂拿高薪的阿叔也得了癌症,现在在肿瘤医院化疗,上周才回来,辛苦存了30万,他准备再打一年工就回来建新房,哪里知道得了这病,这次一进院就花了十多万了!”爹说:我们这一寨子出去打工的青壮年都是做高危工种,磨水晶、砖瓦厂,电镀厂,煤矿厂,看着,从村头到村尾,前前后后就有六个倒下了!我担心你大伯家的三个哥哥,他们一直在电镀厂做工。”说完,爹长叹一口气!我和爹起身折回去,爬上燕子山,我想起小时候,我们一群孩子排着长长的队伍跟着奶奶来给祖爷爷,祖婆婆和爷爷上坟,奶奶说:“祭祀要严肃,不要露出笑声,我们总是憋不住笑,每到一座坟前,都要强调:“记住了,你们的爹娘不信鬼,不信神,百年(方言:去世)后,我和祖先们靠你们来给我送钱用!烧纸钱要一张张正面朝上烧,到时候,我们才数得清钱!”我们就马上答道:“阿婆,呸呸!不要说那些,我们的阿婆可以活一百二十岁!”奶奶听了,就笑笑的骂我们:“小兔崽子,就会说假话哄我!”阿婆为了让爹安心教书,让我们都能上学,奶奶一直帮衬着娘做粗活细活,在我毕业前几天,没有得到我们自食其力的孝敬,一生劳碌没有大病的的奶奶突然累倒去世了!此后,歉疚的我常常在梦魇中看见奶奶,她在地坎坎,挥舞着那把一闪一闪雪亮的镰刀,割下一把一把嫩嫩的牛草,她在村口的小路上,赶着一群水牛,勾着背,背上小背篓里是一背篓满满的猪草、、、、、、。最近的几个晚上,总是梦见我的奶奶瘦成一把骨头,我背起好轻好轻的奶奶,走在家里那丘最大的大田里,大田是一片金黄金黄的油菜花,油菜田变成了一块飞毯!在晚霞里飘起来,荡在空中,我们在云里穿梭,好美的晚霞,好香的菜花!我转过头,看见了奶奶最灿烂的笑容!我也开心的笑了!夜半醒来,万分惋惜那是一场梦!我和爹在燕子山一一挂好了祖坟,也挂了大伯和伯娘冷冷的坟墓。

  从燕子山回来,我背起小背篓,爹扛起锄头和铲子,红红的夕阳圆圆的挂在西山的山头上,大地一片金黄,我们的身影也开始拉长,在弯弯绕绕阳雀花开的一片片金紫色的田坎上。

  呵!清明路上,夕阳归山欲断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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