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姚志顺
找死呀?你!这是我常常听到的警告。听多了，习惯了，就不认为他们在骂我。说这话时，这些人还对我瞪着白眼，一脸的嫌弃。
我并不生气，作为城市协管员，我得到这份工作很不容易。虽然不在编制，虽然只拿两千块一个月，但我已经很是满足。得知自己被录用那天，我如范进中举，高兴得一晚上不能入眠。
我这个数代种田的农民的后代，竟然一下子就到了城市，穿着制服，神气活现地立于四叉路口。我认为这是我的福气!我常常感慨自己的命好，不然怎能唯独就招了我呢?像我们村上的二驴子、三黑蛋，他们虽比我长得高大，就没有我那么幸运。
他们的命没我的好，只能灰溜溜地回到农村，鸡子一样地在土里刨食去。我虽然卖了一年的口粮，卖了还没长肥的猪，和那棵准备留给奶奶打棺材的大槐树，凑了八千块钱。但我不后悔，我感觉我花这八千块钱打通关系，获得这份工作，我值。像二妒子和三黑蛋，他们想花，还找不到门路呢。
前天早上，我又准时上岗，威风凛凛地立于红绿灯叉路口。我昂首挺胸，很自豪地眼观六路，耳听四方。像正规交警一样，规范地打着手语。我每天都这么精神抖擞、满怀激情地上岗，庆幸着自己的好命和好运。总觉得自己为咱家争了气，长了脸。认为我们家出了我这样、在城里有体面工作的人才，实在是祖坟上冒了青烟。
这样想着，忽见一高挑美女，手拉个三四岁的小男孩，欲闹红灯过马路。我三步并着两步，小跑着拦在她们面前，面带真诚的微笑道：“小姐!请退回去。”
“找死呀?你!”美女横眉竖眼地吼道，并给了我一个响亮的耳光，“谁是小姐?”
我左手捂脸，右手连连指了指红灯，继续对她笑着说：“红、红灯!你不能走!美、美女!”
“你、你真想找死呀!滚!二鬼子!”美女怒骂着我，随手又是一个大嘴巴，抽在我另一边脸上。并迈开步子，昂首阔步地向前走去。
我顾不得脸上火辣辣的疼，窜到她前面，张开双臂，脸上当然还是微笑着。必须微笑着，因为这是领导的一再要求。劝阻道：“请您回去，请遵守交通规则!”我尽心尽责、诚心诚意地劝道。
“你妈个x的!你是瘟呀!呸!滚!杂种!”美女暴跳如雷，跺着脚大骂。她的黑亮的秀发和呢大衣领上的貂毛，在朔风中威武地摆动着，像她的主人一样，似对着我发怒。引得成群的围观者起轰大笑。
“还真把自己当警察啦?滚!你也不打听打听，姑奶奶是谁!呸!”美女一边骂，一边拳打脚踢，并将一口痰吐到我脸上后，雄纠纠、气昂昂地扬长而去。呆立在寒风中的我，在围观群众的轰笑声中，好久也回不过神来。
队长躲在岗亭里，等美女母子走远后，才来到路口，问：“被打了?”
我叭地向队长敬礼道：“没什么!”
“脸上擦擦吧，唉!你呀!脸上被那谁……挠破了。”队长从未这般关心我，“刚才好像有人拍照，怕别有用心的人发到网上去。”
“发网上，我也不怕，我是打没还手，骂没还口的。”我挺起胸膛向队长汇报道。
“这我都看到了，我是怕有人小题大做，特别是那些记者，会去采访你。”队长若有所思道。
队长到底是队长，考虑问题就是长远，让我佩服得五体投地。忙表态说：“您放心，队长!即使有记者采访，我也如实反应，决不添油加醋。”
“我不是这意思，只想告诉你，什么都不能说，决不能接受采访。”队长焦急地命令到，“刚才的情况，我已向局里汇报了。你现在就去医院，把脸上的血口子处理下。”
“我、我这就回去?”我手忙脚乱地挠着头，不知所措，“还没下班呢。”
“哪里都别去，任何人问你这件事，你都说你不知道，当事人不是你。”队长顿了顿，用关切的口气，神叨叨地补充道，“你闯祸啦!”
“我?我闯……”我吓得浑身发抖地问道，“我没做错……”我哆嗦道。
“你没错，我知道。可你……”队长恨铁不成钢地把我拽到岗亭里，“你不该拦那……你知道你拦的谁?”队长的右食指，把桌面敲的咚咚响。
“谁……队、队长，谁?”我慌忙追问。
“局长的儿媳妇!你说你!闯祸没?”队长又好气又心疼地伸脖子问我，“还喊人家小姐，你知道小姐是什么?是鸡!你是在骂她呀，嗯?你闯祸了!”队长的手指连顶我胸口几下，像尖刀刺得我心疼。
“我，可我……”我一屁股跌倒地上。心想：不会开除我吧?我卖猪、卖粮、卖奶奶棺材料的钱，不会打水漂了吧?我才刚上班二十多天啊!我五雷轰顶地摇晃着站起来，抓住队长的手，像抓着救命的稻草，“队长!队长呀!我什么都听您的，什么都不说，屁都不放一个。就是求您帮帮我，帮我说说好话，让局长那儿媳妇原谅我!求求您!都是我不好，我不该惹她老人家生气!可我真的不晓得：小姐是婊子这回事啊!”我说着，为表达我痛改前非的诚意，便左右开弓地往自己、还在流着血的脸上、劈哩叭啦地撑嘴。
我痛哭流涕，我问队长：我家还有两只下蛋的老母鸡，还有一只小山羊，虽瘦了点，但都是吃青草长大的，肉一定香。要不要杀了和鸡一起送给局长?哦哦哦，还有，我家还有二十斤准备留着过年做豆腐的黄豆，那豆子大而圆。关键是没下化肥，都施的猪屎、羊屎和人的大粪长成的。我也一起拿来送给他，只求他大人不计小人过，千万别开除我!我作揖打拱求着队长。
队长嫌弃地看看我，点上根烟，悠闲地说道：“你就放心吧，局长才不会过问你这点破事呢，即使有什么，也得我帮你扛。别老想那些歪主意，又是鸡又是羊又是黄豆的。”队长斜眼瞅着我，“局长家会缺这些玩意?你不是快要拿工资了吗，这又要过年了，啊?哈哈……”他说着，用手指弹了弹桌角的空烟盒。
“哦、我懂!队长。保住我的工作，得感谢您。等拿了工资，我马上买条好烟孝敬您!”我喜笑颜开，伸出舌头把流到嘴角的鲜血舔了舔，喝了蜜似地啧啧嘴，千恩万谢地走出岗亭。
几粒雪糁打在我早已麻木的脸上，一点也不觉得疼。看着铅灰色的、阴沉沉的天，我连忙竖起衣领，缩紧脖子。下雪了，怪不得天这么地冷!我感叹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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